和青台山那隻老不死的狐狸閑聊時,它問過我,八條命全押在一個人身上,值不值當。
我想了想,說:“還好,至少他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
祝朝宗第一次上青台山時,還不叫這個名字。
才十幾歲的少年,身著破破爛爛,身上的草屑和汙泥一看就是從後山摸滾打爬上來的。
他麵對我時緊張極了,隨時都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後來我才知道他以為求神是要獻祭自己的性命。
當我問到他的名字時,他難以啟齒:“祝、祝小棗。”
山雀們嘰嘰喳喳地笑了起來。
我將它們趕走。
鄉下人哪會起名字,有個稱呼叫就不錯了。
於是我救好了他重病在床的母親。
他執拗地要留在我身邊,表示會一輩子要報答我的恩情。
我啞然失笑,告訴他,神女會活得會比他還要長。
他不在乎,就算他先死了,也可以埋在青台山的樹下,繼續在我身邊。
但供奉我的香火從帝京能綿延到北川,我身旁從不缺人。
可祝朝宗仿佛下定了決心。
日日天不亮就挑起最清冽的泉水爬上青台山。
學著我種植各種花草藥材,製藥研磨。
甚至幫我安撫更多得病卻無力醫治的苦命人。
他像是風,將青台山的寂靜刮得無影無蹤。
我默許了他的存在。
狐狸知道後卻幽幽歎氣:“初苓啊初苓,你還是和當年一樣,純粹得可怕。”
我沒有理它。
它總覺得我好心泛濫,遲早成災。
可若沒有我做人時的善心,狐狸哪裏活得到現在?
後來戰亂四起,青台山擠滿了流離失所的百姓。
藥材根本不夠用。
更多的人隻能躺在樹下等死。
我為此一連數月耗費精力忙不停歇,也病倒了。
祝朝宗每至夜晚,便鬱鬱寡歡坐在山崖處。
他忍不住問我:“有什麼辦法可以真正幫助他們嗎?”
迎上他純粹的眼神,我說:“想救他們,就要徹底結束這場戰亂。”
可神女卻出不了青台山。
祝朝宗說他可以試試。
我告訴他風險很大,可能會喪命。
“人本來就會死,如果不是遇到您,或許我就是餓死了埋在小土坡的命。但是在這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想救很多人,不止是來此處求醫的,還有正遭受災亂、饑荒、戰爭的人們。我受您的福澤有幸來青台山,就更應將我所得均予他們。”
“所以,您想做的事,也同樣是我心甘情願的事。”
夜空星子明明滅滅,他抬眼的光卻堅定不移。
我說:“既然這樣,那我送你個新名字吧。”
站在高處望去,山川連綿,條條流水盡數歸於一線天。
沔波流水,朝宗於海。
就叫祝朝宗。
他毅然決然下山,如同第一次抱著必死的決心上山。
每行軍至某處,他總會寫書信給我。
信裏譬如雍州的大漠孤煙,冀州千裏風雪,揚州春日飛花......
其實我早已看過世間百態。
但在青台山煮茶時,會下意識倒上兩杯。
狐狸說這是不好的。
我不應該有期待。
尤其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