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那個在他麵前驕傲得像隻小孔雀的安大小姐,何曾這樣低聲下氣過?
秦沉舟的心,又酸又澀,恨意和憐惜,兩種極致的情緒在他胸中瘋狂衝撞。
他隻是沉沉的看著她半晌,安寧以為這最後一點希望也要破滅了。
可他忽然掏出了一個黑色的皮質錢夾。
他沒有再看安寧,徑直從錢夾裏抽出一遝厚厚的錢。
直接遞給了旁邊早已等得焦急萬分的護士。
“孩子的檢查、住院、用藥,所有費用,都從這裏麵扣。”
頓了頓,他補充道。
“不夠的話,去市委找我,費用記在我的賬上。”
護士愣了一下,顯然是被這手筆和這氣勢給鎮住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秦沉舟,又看了看旁邊狼狽不堪的安寧,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和了然。
她不敢多問,連忙接過錢,點點頭:“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去辦!”
說完,護士拿著錢,匆匆跑向了繳費窗口。
眉睫的危機,就這樣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
安寧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洶湧的難堪和屈辱。
秦沉舟這才緩緩轉過身,重新看向安寧。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此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眸裏翻湧著安寧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但最清晰的,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片一片地淩遲著她的尊嚴。
“安大小姐。”
這個稱呼,瞬間將安寧拉回了七年前。
那時候,他也是這麼叫她,語氣裏卻帶著無奈的寵溺和縱容。
而現在,隻剩下刻骨的譏誚。
“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這就是你當年不惜一切,拚了命也要選擇的婚姻?”
“丈夫在你重病時不見蹤影,在你女兒生死未卜的關頭,讓你一個身無分文的病人四處求人!”
“安寧,你告訴我......”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讓安寧下意識地後退,後背卻抵在了冰冷的牆壁上,退無可退。
他俯下身,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質問:
“你現在,還要像七年前那樣,告訴我,你選對了,你從不後悔嗎?”
“告訴我,值得嗎?”
安寧的身體,靠著冰冷的牆壁,簌簌發抖。
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在眼眶裏瘋狂打轉,卻被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倔強地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
尤其不能在他麵前哭。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所有的苦果,都該由她一個人來嘗。
她無權,也沒有資格,在他麵前表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
見她沉默不語,隻是用那種近乎自虐的方式咬著嘴唇,秦沉舟眼底的寒冰似乎更甚,但那冰層之下,卻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稍縱即逝。
他終究,還是不忍心。
就在這時,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由遠及近。
是護士推著移動病床,準備將已經做完初步包紮的江南送往病房。
“家屬讓一讓!”
秦沉舟下意識地側過身,讓出了通道。
他的目光,也隨之落在了病床上。
江南小小的身體躺在上麵,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紗布邊緣還隱隱滲出一點血跡。
或許是麻藥的勁兒還沒過,他睡得很沉,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安靜地垂著,隻是那張漂亮的小臉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讓人看著就心疼。
秦沉舟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孩子那張臉。
然後,他忽然就愣住了。
這個孩子......
之前在混亂中,他隻顧著救人,根本來不及細看。
此刻,在走廊明亮的燈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緊閉著的眼睛的輪廓,那高.挺的小鼻子......
為什麼越看,越不像那個陰鷙猥瑣的江衛國?
反而......
反而竟有幾分他自己年少時的影子?
一個荒唐、離奇,卻又無比大膽的念頭,第一次,在他心裏瘋狂地萌生了出來!
不可能!
他立刻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一定是自己恨她入骨,才會產生這樣荒謬的錯覺。
秦沉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心頭那陣驚濤駭浪,眼神恢複冰冷。
而此刻的安寧,所有的心神都係在女兒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秦沉舟那瞬間的異常。
她跟著移動病床,亦步亦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江南的小臉,一顆心都揪成了一團。
她隻能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飛快地說了一句:
“今天......謝謝你。錢,我會盡快還你的。”
說完,她甚至不敢等待他的回應,便立刻轉身,跟著護士,急匆匆地朝著病房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倉皇得像是在逃離什麼。
秦沉舟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看著她們母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那句“我會盡快還你的”,像是一根細小的刺,紮得他心裏又是一陣煩躁。
她就這麼急著和他撇清關係嗎?
可是,腦海裏,那個荒唐的念頭,卻開始不受控製地瘋狂滋長。
他不受控製地開始回憶。
七年前,安寧決絕地將他趕出安家。
“秦沉舟,我們之間完了!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隻是覺得新鮮,玩玩而已!”
“你看看你,一個窮保鏢,你拿什麼給我未來?衛國哥不一樣,他家世好,是青年才俊,他才能給我想要的生活!”
她當時說的話,每一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話,像淬了毒的刀,在他心上劃下了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他帶著滿身的傷痕和一顆破碎的心,離開了。
後來,他輾轉收到了她結婚的消息。
他和她,徹底成了兩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