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下午幾乎是跑著衝進紡織廠的。
請了一天半的假,工資本就微薄,再扣錢,她和南南下個月的口糧都成問題。
剛走到自己負責的織機旁,就聽見車間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她下意識抬頭望去——
秦沉舟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正在廠長和幾個車間領導的簇擁下走進來。
她一時僵在原地,他怎麼來了?
“喲,看傻眼了!”
旁邊工位的老大姐王紅霞嗤笑一聲,“有些人啊,就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見了男人就想往上撲!也不想想自己什麼成分,還想攀高枝?呸!”
“就是!”
另一個女工李翠花尖酸刻薄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狐狸精轉世呢!平日裏在廠裏裝的清高,把男人們全都迷的五迷三道的,現在見到了大官,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秦書記也是你能惦記的?”
安寧知道,廠裏的女工因為她長的漂亮的緣故大都不喜歡自己,便不曾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她欲要垂下頭,盼著秦沉舟不要注意到她。
似乎遲了。
秦沉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銳利的目光穿透了機器和人群,精準無比的朝她的位置掃了過來。
四目相對。
就在那一瞬間,上午在對方辦公室發生的一切盡數浮現在腦海裏,安寧窘迫的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秦沉舟卻已經若無其事移開了目光。
好像並不認識她一般。
安寧隻覺得心口莫名的堵得慌。
她垂下頭,強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機器上,指尖卻控製不住微微顫抖。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鈴響起,安寧第一個衝出車間,要去接女兒,卻被車間主任匆匆攔住。
“安寧啊!快!”主任堆著笑,“跟我去小食堂!今天廠裏宴請秦書記,廠長點名要你去作陪呢!”
“這......主任?”安寧臉色一白,實在是不想見到秦沉舟,“我還要去接孩子呢。”
“嗬!”經過的李翠花嘲諷道,“大好的變鳳凰的機會,你還不抓牢了?咋這麼不識趣!”
“主任!她不去,我去!”
“你去頂什麼用?人家小安長得好看,又有文化,你比得上嗎你?”
主任毫不客氣的啐了李翠花一口,無視她嫉妒的表情,語重心長的對安寧道,“小安啊,你這個人怎麼就不知道進步呢?你不是一直想多賺點錢嗎?”
“孩子不是在你領居家嘛,安全的很。隻要今天你作陪好了,說不定下個月調崗的時候就能給你調個輕鬆點的崗位,工資也能往上漲一截呢!”
漲工資?
安寧拒絕的話頓時堵在喉嚨裏,她絞了絞手指,猶豫半晌最終點了頭:“......好。”
小食堂裏,以秦沉舟為首的一眾幹部坐在那兒,廠長殷勤的活躍著氣氛。
安寧被安排在離秦沉舟不遠不近的位置上,局促不安。
“小安啊,別幹坐著。”廠長笑眯眯的轉向安寧,“快,代表咱們廠裏的女工,向秦書記敬一杯酒!”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集在安寧身上。安寧感到一陣窒息,久久沒有動作。
秦沉舟也不緊不慢的望了過來,眼神平靜無波。
“看來,安同 誌不願意?”
“怎麼會呢?”廠長幹笑一聲,衝安寧使了個眼色,“小安,快。”
安寧咬了咬唇,不得不硬著頭皮端起眼前辛辣的白酒,起身走到秦沉舟麵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秦書記。我敬您一杯。”
說完,仰頭就將那杯白酒灌了下去。
灼燒感瞬間從喉嚨蔓延到胃部,她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
秦沉舟看著她,眼底似乎閃過什麼。
他麵無表情的端起酒杯,象征性的沾了沾唇。
安寧隻覺得胃中火辣辣的疼,想轉身回到座位,卻聽男人突然開口:
“這裏這麼多領導幹部在,安寧同 誌,總不好厚此薄彼,隻敬我一個人吧。”
安寧看著秦沉舟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頭湧上一股酸疼。
他是故意的!
他明明知道她胃不好,以前稍微吃的不對付就會疼的蜷起來,那時他總是會急的團團轉,忙著給她找藥熬粥......更何況這些年,她的胃早已被折騰壞了,連一點辛辣都沾不得,剛才一杯白酒,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但她什麼都沒說。
她隻是沉默的結果重新被倒滿的酒杯,一桌人一個挨一個敬了過去。
秦沉舟的目光緊緊的盯在她的身上,逐漸沉鬱下來。
“秦書記。”
安寧胃中翻江倒海,絞痛一陣緊似一陣,說話時都打著顫,“酒已經敬完了,我還有孩子要照顧,能不能先離開?”
秦沉舟沒有說話。
“小安啊。這就是你不懂事了。”廠長立刻板起臉,“秦書記還說發話,你怎麼就隻想著要走?”
“就是!這才哪到哪?”有人順勢起哄,“安同 誌酒量這麼好,就算要走,起碼也得再敬一圈啊!”
酒杯再次被灌滿,透明的液體晃動著,像致命的毒藥。
秦沉舟依舊沉默,像是想看看她會怎麼做。
一股火氣兒伴著委屈突然就從心底竄上來,她幾乎是賭氣般的抄起酒杯,就要往喉嚨裏灌。
一隻大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夠了!”
秦沉舟的聲音不高,卻使得桌麵瞬間安靜下來。
他眉峰緊蹙,嗓音裏似是壓抑著怒火,“喝出問題了誰負責!安同 誌既然要接孩子,就先離開吧。”
安寧鼻頭一酸,憋了許久的眼淚簌簌滾落。
她慌亂的擦拭著,“......多謝秦書記。”
她轉身想逃離這裏,剛剛走了兩步,突然眼前就猛地一黑,整個人仰頭往後麵砸去。
“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