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鈴唇角微揚,眼底卻凝著寒霜:“老夫人問這話,倒叫孫女糊塗了。“
她指尖輕撫茶杯邊緣,青瓷映著蔥白指尖,“關家接我回來時,可是落了一個忠情忠義的名聲吧?怎麼如今聽老夫人的意思,倒像是要我將這名分分一半出去?”
佛珠在老夫人手中猛地一頓,窗外畫眉鳥突然撲棱翅膀,撞得金絲籠子晃出細碎光影,正落在老夫人驟然繃緊的下頜線上。
“你這孩子,說話怎如此刻薄?”老夫人皺眉道,“芸丫頭雖非親生,但這些年承歡膝下,與親生的有何區別?”
關鈴輕笑:“老夫人說笑了。若真無區別,為何當年不接她回鄉祭祖?”
老夫人麵色一僵:“那時她身子弱......”
“哦?”關鈴挑眉,“那如今身子倒是大好了?”
“鈴丫頭,”老夫人聲音沉了幾分,“世家大族的姑娘,首要便是識大體,芸兒自幼按宗婦標準教養,琴棋書畫、中饋女紅無一不精。這些年京中宴飲,誰不讚一句關六小姐儀態萬方?”她意有所指地掃過關鈴右頰,“有些事,強求不得。”
關鈴忽然笑出聲來,胎記在晨光中泛著淺緋色:“老夫人的意思是說,我這相貌不配當嫡女?”她故意歪頭作天真狀,“可張家要的是關家血脈呀。難道......”她眉眼彎彎,壓低聲音,“老夫人打算讓個養女魚目混珠?“
“放肆!”老夫人手中茶盞重重磕在案幾上,濺出的茶水在紫檀木上洇開深色痕跡。
“鈴丫頭,我就跟你敞開天窗說亮話吧,芸兒是將來要做世家大夫人的,你現如今的模樣和行為隻能是個小妾,莫怪祖母把話說的難聽,你現如今就該接受現實!”老夫人開門見山道。
關鈴抬了抬眼皮,紋絲不動,甚至悠閑地抿了口茶,隨後皺了下眉頭,“老夫人你早說嘛,這茶都涼了,你才把你的心裏話說出來,當真是在顧及我的顏麵,但你莫要擔心—”她頓了一下,盯著老夫人的眼睛緩緩開口,“我可不會早死。”
聞言,老夫人的臉色青了青,“你—”
關鈴看著她鐵青的臉,覺得有趣極了。
看來,這耐性也不怎麼樣嘛,還以為有多能忍呢。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腕間沉香木佛珠被撚得咯吱作響:“你離家多年,在鄉野驕縱慣了,不知京中規矩也是常理,身為你的祖母,我自然不會不管你。”她向陳嬤嬤使了個眼色,“陳嬤嬤是宮中的教習嬤嬤,即日起,陳嬤嬤會去別院教你禮儀規矩,在學成之前不得踏出別院半步!”
"不得踏出別院半步?"關鈴不確定的重複了一遍,忽然起身行了個標準萬福禮。
裙裾旋開的角度分毫不差,連腰間禁步都未發出聲響。
老夫人瞳孔微縮,這分明是宮裏才有的規矩。
關鈴直起身時,眼底帶著狡黠的笑意:“孫女愚鈍,倒有一事請教,若父親大人聖駕回宮後召見......”她故意停頓,看著老夫人麵色驟變,“不知我是該違抗家主之命,還是委屈老夫人慈訓呢?”
窗外傳來細碎腳步聲,隱約可見關芸杏色裙角閃過。
老夫人手中佛珠“啪”地斷線,檀木珠子劈裏啪啦滾了滿地。
“好一張利嘴。"老夫人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罷了,若無要事你就先回去吧,晚些時候陳嬤嬤會到你院中,你且好好學規矩,若無召見,不得踏出別院半步,你可明白?”
“明白了。”關鈴接話,“定當在別院潛心學規矩。”她特意在“規矩”二字上咬了重音,行禮退下時,繡鞋精準踩過一顆滾落的佛珠。
剛轉過影壁,她餘光就偏見關芸進了屋,她冷笑一聲,都來聽牆角了,還敢說自己沒心虛。
出了老夫人院子,冬雪有些坐不住,她急急攙住關鈴手臂:“姑娘當真要應下這變相禁足?那陳嬤嬤可是老夫人陪嫁,聽說當年在宮裏也是出了名的嚴厲,許多官家小姐都在她手底下哭過。”
“冬雪,你什麼時候消息這麼靈通了?”關鈴邊摘下發間白玉簪,就著庭院魚池水影理了理鬢發,邊打趣道。
“姑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是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呀?”冬雪嘟囔道。
關鈴笑了下,她戳了下冬雪的額頭,“真不要緊的,放心好了。”轉而想了什麼,問:“對了,你去打聽打聽,最近京中可有什麼賞花宴、詩會。”
冬雪恍然大悟,替她打抱不平道:“老夫人分明是要阻你見人!今早奴婢還聽漿洗房的說,三日後玉壺洞天賞荷花的,屆時出來避暑的達官小姐公子都會前往。”
關鈴撿起一塊石子,擲入水中,錦鯉驚散,攪碎了一池倒影。
“果然。”她冷笑,“我說怎麼突然要我學莫名其妙的規矩呢,還以為姑奶奶我稀罕啊。”
冬雪有些擔憂,誤以為關鈴難過了,“姑娘你別傷心,奴婢雖沒賞過什麼荷花,但是我覺得一定很無聊。”
關鈴被她逗笑了,“你呀,少操心我了。“
“我想起來了,聽說那張家公子也會赴宴。”冬雪壓低聲音,“關芸小姐還新裁了十二幅月華裙,約莫想要大放光彩。”
聞言,關鈴掐指細算,卦象顯示此玉壺洞天毫無作用,她自然也不感興趣了。
“隨他們去吧。”
關鈴隨手折了枝垂絲海棠別在鬢邊,嫣紅花瓣襯得胎記愈發妖異:“咱們也回吧,該會會這位宮裏出來的嬤嬤了。”
穿過月洞門時,忽聞牆外馬蹄聲急。
關鈴駐足望去,恰見一騎絕塵而過,馬上之人玄色官服銀魚袋,隻有一背影,關鈴覺得胸口忽地湧上一股莫名的心酸。
“姑娘?”冬雪疑惑輕喚。
關鈴收回視線,胎記處隱隱發燙,她摸了摸臉頰,忽然輕笑:“走吧。”
剛跨出側門,身後隱約傳來一句“老爺”,關鈴聽的一清二楚,卻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