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鏡司的人得了許卓的命令,湧入李府,美其名曰協助點算。
而被押走的陳景明,則是一路高呼冤枉,“許卓小兒公報私仇,陷害忠良”、“陛下明鑒”之類的話語,引得整條街的百姓都伸長了脖子看熱鬧,議論紛紛。
就在此時,一名懸鏡司的校尉神色匆匆地從人群外擠了進來,快步走到許卓身邊,壓低了聲音,急切地稟報道:“大人,宮裏......宮裏傳來消息!”
“陛下......陛下似乎對您今日在李府的行事,頗有微詞,已經口諭下來,召您......即刻入宮麵聖!”
女帝“頗有微詞”,召他即刻“入宮麵聖”。
這八個字,字字千鈞,讓許卓心頭一凜。
看來,今日在李府的動靜,確實是鬧得太大了。女帝這是既要用他這把刀,又怕這把刀太過鋒利,傷了她的手啊。
許卓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念頭急轉。
他對著那名校尉點了點頭,沉聲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李府這邊的事情,繼續按計劃進行,不可鬆懈。”
“是,大人!”校尉領命而去。
許卓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袍,大步流星地向著皇宮方向而去。
禦書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女帝洛鳳瑤端坐於龍案之後,麵沉似水,鳳目低垂,一言不發地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折。
朱紅的禦筆在她白皙修長的指間時而停頓,時而疾走,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禦書房中,顯得格外清晰。
大太監魏公公垂手立於一旁,平日裏總是掛著幾分諂媚笑容的臉,此刻也繃得緊緊的,神色比往常凝重了數倍,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有絲毫異動。
許卓邁入禦書房,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壓力便撲麵而來。
他躬身行禮:“臣,許卓,參見陛下。”
洛鳳瑤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依舊專注於眼前的奏折,並未讓他起身。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禦書房內除了翻閱奏折的沙沙聲,再無半點聲響。
許卓就這麼躬著身子,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至少有數道目光,如同實質一般,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
終於,洛鳳瑤放下了手中的朱筆,抬起了臻首。
她那雙深邃美麗的鳳目,此刻卻如同兩潭寒泉,不見絲毫波瀾,隻是淡淡地看著許卓。
“許卓。”
“朕讓你查辦齊王黨羽,是讓你為國除奸,肅清朝堂,不是讓你在京城之內攪起腥風血雨,弄得人心惶惶,百官不寧。”
“今日你當街羞辱刑部尚書,強索巨款,又隨意抓捕禦史,可知外麵已經有多少彈劾你的奏章,堆在了朕的案頭?”
洛鳳瑤的聲音平淡,卻帶著寒意。
許卓心中了然,這是女帝在敲打他,也是在試探他的底線和忠誠,更是要看看他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麵。
若是應對得不好,今日這關,怕是難過。
他緩緩直起身,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反而露出從容不迫的微笑:“陛下息怒。”
“臣今日所作所為,看似孟浪,實則句句樁樁,皆是奉陛下之命,行霹靂手段,方能顯陛下清除積弊、整頓朝綱之決心。”
“李文風身為刑部尚書,其侄李如鬆貪墨十萬兩白銀,已是鐵證如山。子不教,父之過,李如鬆有今日,他李文風難辭其咎!”
“臣追索贓款,乃是為國庫追回損失,此乃臣之分內之事,何錯之有?”
“至於那禦史陳景明,”許卓話鋒一轉,帶著幾分不屑。
“身為禦史,本應明辨是非,彈劾奸佞。但他卻在朗朗乾坤之下,公然為罪臣李如鬆張目,甚至出言不遜,阻撓臣辦案。”
“其言辭之間,與那李家逆黨同聲同氣,若非臣當機立斷,將其拿下,豈非縱容奸邪,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至於那些彈劾臣的奏章,在臣看來,無非是齊王黨羽的負隅頑抗,見臣動了他們的奶酪,便急著跳出來反咬一口罷了。臣相信陛下聖明燭照,明察秋毫,定能洞悉其中奸宄,自有公斷。”
他這一番話,不卑不亢,有理有據。
洛鳳瑤聽完,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目緊緊盯著許卓,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
良久,她語氣也稍稍緩和了幾分:“你倒是能言善辯,巧舌如簧。”
“不過,許卓,你要記住,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凡事不可太過,需懂得張弛有度。”
“齊王黨在朝中經營多年,樹大根深,盤根錯節。拔除之事,非一日之功,需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以免引起朝局動蕩,反而不美。”
洛鳳瑤這番話,既有敲打,也有提點,更是在給許卓劃定行事的界限。
既要他繼續當這把快刀,又不能讓他這把刀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
許卓立刻躬身:“陛下教誨的是,臣謹記在心。”
洛鳳瑤微微頷首,隨即話鋒一轉:“李文風那邊,既然他已經服軟,那筆十萬兩的銀子,朕會責令戶部派人去接收。”
“至於你抓的那個禦史陳景明,盡快審問,若有實證,便依法處置;若查無實據,也不可過分株連,以免落人口實。”
“臣遵旨。”
“嗯。”
洛鳳瑤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隨即拋出了一個新的任務。
“朕還聽說,齊王最近在他的封地之內,動作頻頻,似乎在暗中聯絡其他幾個藩王,意圖不明。”
“懸鏡司如今在你手中,朕要你即刻派人,給朕查清楚!除了齊王之外,還有哪些藩王與他暗通款曲,他們之間究竟在謀劃些什麼!”
許卓心中一凜,但麵上卻絲毫不顯,沉聲應道:“臣,領旨!定不負陛下所托!”
離開皇宮,許卓並未立刻返回懸鏡司去審問那個倒黴的禦史陳景明。
他徑直去了天牢。
他需要從他父親許定遠那裏,獲取更多關於軍中之事,以及齊王黨在軍中滲透勢力的具體信息。
天牢之內,依舊是那般陰暗潮濕。
許定遠見到許卓再次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先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喜,隨即一把抓住牢門欄杆,急切地追問道:“卓兒!你......你沒事?陛下沒有為難你?”
當得知許卓不僅沒事,反而已經開始著手對付李文風等人,並且得到了女帝的進一步重用,被委以調查藩王之事的重任時。
許定遠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神深處卻又充滿了深深的擔憂。
“卓兒,你......你真的長大了。隻是,這朝堂凶險,遠非戰場可比,你千萬要小心啊!”
許卓心中一暖,點了點頭:“父親放心,孩兒省得。”
他隨即將在李府搜查到的一些關於李文風構陷父親參與走私的初步證據,簡略地告知了許定遠。
“父親,您再仔細想想,當初您與齊王之間的書信往來,除了那批所謂的‘藥材生意’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或者說,齊王是否有意拉攏過軍中其他的將領?他有沒有露出過什麼不軌的意圖?”
許定遠聞言,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牢房內一時間安靜下來,隻有搖曳的油燈火光,將父子二人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片刻之後,許定遠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一閃!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一件事!”他壓低了聲音,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