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邊李照朝天拜了十幾拜，在第三拜的時候，他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自己後背某處湧出。

到十二拜的時候，那股暖流已迅速遊遍全身。

李照長長吐出一口氣，站起身，看向天空。

那雲已盡數飄散，再無字跡。

然而他並沒有急著走，而是站在原地，偏過腦袋，仿佛在傾聽誰的聲音。

隨後他點點頭，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勞作一日，便延長三日壽命嗎？”

李照背著手，看向燕子河不急不躁的水流，心中安定幾分。

接著，他被日頭曬得微黑的臉龐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既沒有理會膝蓋上的泥土和草葉，也沒有在意周圍那些怪訝的目光，自顧自背著手，朝著皇莊的方向邁開雙腿。

或許是步子邁得太大，或許是兩腿叉得太開，總之李照一步跨出去，便腳底一滑。

“哎呦我滴媽......”

最後一個字落地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從田埂上消失，並在一側滿是淤泥的田裏滾了好幾圈。

四周圍觀的農人們，頓時發出一陣哄笑，田野之中回蕩著歡快的氣息。

然而老朱站在田埂上，就像遭雷劈了一般，盯著滿身汙泥朝外爬的駙馬爺，目瞪口呆。

他茫然攤開雙手，半晌才憋出兩個字：“啊這......”

李照倒是很坦然，拍拍屁股就從田裏爬起來。

“好的好的，感謝提醒！”李照一邊向皇莊走去，一邊與身側某個不存在的東西低聲交談，“我知道我是個黴運纏身的人，但是麻煩你下次早一點提醒，不要等我躺在泥裏了，才告訴我那個地方很滑。

“不，我不是責怪你。我的意思是，如果來不及提醒的話，幹脆就不要說了，否則就是在向我傷口上撒鹽！”

一直到李照走遠，一臉見鬼模樣的老朱，也沒能決定要不要跟上來。

皇莊所在的小山包，因為漫山遍生紅藍花，是製作胭脂的本料，因此這小山包名叫胭脂山。

山腳下有座光禿禿的石牌坊，距離縣城不過四裏地的腳程。

雖然遠處那片屋瓦參差錯落、白牆連綿不絕的建築群落，連個城牆也沒有，但應該是縣城吧。

畢竟大梁皇帝的前八位公主下嫁時，陪嫁的小洞天最後都分封了縣域。

縣令城隍完備，同時至少冊封一山一水兩位正神，共為輔佐。

李照心中想著。

快到胭脂山時，他遠遠便看到一隊人馬，錦袍燦爛，車馬粼粼，正從山上下來。

人馬經過那座石牌坊時，有前頭騎馬的清道朝他瞥了一眼，未作任何表示，卻突然探出長鞭，卷走了牌坊邊上一座足有一人半高的巨大石碑。

也不見那人如何動作，隻將袍袖一翻，便不知將那石碑收去了哪裏。

接著，中間那輛馬車的車簾掀開，一個白麵圓臉的太監探出腦袋來，伸手朝李照一指，便冷笑著縮了回去。

李照突然遍體生寒，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

好在很快便恢複了正常，就連耳邊的煩人精也沒有提醒他注意什麼，想來無事，便沒放在心上，而是轉眼看向了原先石碑所在的位置。

那裏卻隻剩下一個土坑。

那座石碑本是與石牌坊一體的，其上刻有四個大字：落轎下馬。

便是州牧郡守到此，也要下馬步行。

然而這些人非但乘轎騎馬，大搖大擺地上山下山，還將此石碑收走了！

李照即刻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胭脂山下，貫穿整個小洞天的雲遊河，在此處繞了個彎，從龜背橋的橋洞底下鑽過去，又緩緩向遠處流淌。

十幾條船停在龜背橋的東側，一垛一垛金燦燦的稻穀，堆得滿河灘都是。

李照眼看著那隊人馬翻上龜背橋，過了雲遊河，穿過對岸忙碌卸船的人群，慢慢消失不見。

李照感覺自己此刻是不用再上山的了。

朝廷冊封的人已經走了，冊封的結果九成九不會太好。

或許受自己的牽累，狗公主最近的運道也不太好吧......

他不知道狗公主這會兒是什麼表情，也沒有打算去瞧瞧。

他不願意為了看個笑話，而挨頓打。

那不值當。

人家狗公主是仙家，天生金丹客，自己雖說是號稱“人間潛龍”的南唐皇室，可畢竟還沒化龍不是？

區區一介肉體凡胎，連人家一個腦瓜崩都挨不住。

李照看看胭脂山，又看看忙碌卸船的人們，和那金黃喜人的稻穀，一咬牙一跺腳，幹脆將身上的單衣脫了，光著膀子高高興興地衝上去幫忙了。

夜深得很快，河灘上稻穀已經全都搬到山上皇莊裏去了。

忙碌的人們早已散得幹幹淨淨，隻有雲遊河依舊在不疾不徐地悠悠流淌著。

停靠在岸邊的十幾條船，隨著橫吹而來的一陣陣涼風，而輕蕩搖擺，是不是船頭船尾得互相碰撞一下，發出“邦邦”的聲音。

李照坐在滿是鵝卵石的河灘地上，肩頭搭著那件臟兮兮的單衣，麵朝著雲遊河，看向河對岸一望無際的田野，心潮隨著河水起伏不定，又寧靜淡然。

河水倒映著一張年輕瘦削的臉龐，疏朗的眉目之間，被汗水和泥灰沾染，唯有那對眸子依然精光澈亮。

忽然，李照微微偏過腦袋，聽了一會，笑道：“這次你倒是提醒得很及時。”

他的身旁，空風寂寂，隻有他隻身孤影，並無它物。

李照撐著膝蓋站起，轉身看去。

卻見老朱提著燈籠站在石牌坊下麵，手足無措。

老朱忽然有點恨自己嘴快，這會兒“駙馬爺大白天見鬼”的消息，八成已經在皇莊裏傳開了。

若是傳進公主或者駙馬爺的耳朵裏，弄不好自己前程堪憂。

好在駙馬爺此刻看上去一切正常，至少比家裏的九公主要正常一點。

老朱忐忑的心稍稍安定。

燈籠昏黃的光芒，照在李照臟兮兮破了個洞的鞋麵上。

李照小心翼翼地問：“老朱，公主現在怎麼樣？”

老朱一哆嗦，也壓低嗓音說：“不好，還在生悶氣。”

他們兩人湊在一起，活像兩個偷偷說主家閑話的下人。

李照點點頭，問：“朝廷的人怎麼說？”

老朱臉上露出幾分惆悵，悄悄地道：“給咱們這封了一個鎮，叫玉浮鎮，在青陽縣的治下。”

李照再次點頭，又問：“你這是來找我？”

老朱這才想起自己要辦的事情，連忙道：“是啊，公主打發小的出來，尋李老爺駙馬回去。”

李照本能就想退縮，他可不願意回去被公主揍。

但想了想，這會兒公主心情肯定是很不好的，而且多半比嫁給自己那天晚上的心情還要不好。

而且公主的慘痛遭遇，很可能真的是被自己牽連。

揍......就揍一頓吧......

李照咬牙握拳，略顯悲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