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妄沒有回頭，他的目光似乎凝固在自己的背包帶上，修長的手指悠悠地將它拉到一個更加妥當的角度。

此刻，低沉清晰的腳步聲開始從四麵傳來，吹響的軍號撕裂空氣，像是毒霧 中無數暗影睜開的眼睛。

“出發。”軍官冷漠的命令聲切斷了最後的議論，仿佛一把鋒利的刀子將流淌不盡的緊張氣氛狠狠斬成兩截。

林妄深吸了一口氣，跟隨分配到D30區域的小隊踏入某片被紅線標住的模糊地界。

他隨手拉緊手套，皮質啞光的麵料發出幾不可聞的哢擦聲，他的麵具下神情難辨，唯有流轉的眼神泄露了一分審視。

D30區域——

周圍越發安靜了，腳下的地麵如同被蒸發過的荒原，幹裂得像一張張拚接混亂的皮革，踩上去偶爾能聽見低啞的“哢噠”聲。

空氣裏仍然彌漫著濃稠的霧氣，像是一團扭曲的陰影死死壓在他們的頭頂上，令人胸口悶得發緊。

“哎，年輕人，這玩意你不能直接扔進包裏，會損壞數據。”

一個大嗓門的聲音插入，林妄抬眼看去，便看見一個留著短寸、滿臉被風霜打磨過的中年男人正蹲在身旁，用那雙粗礪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一根白色的實驗管。

這男人顯而易見不是第一次幹這種臟活，動作嫻熟得像是拈起一莖草。

“謝謝，”林妄淡淡說道，手裏翻動一份殘破的實驗記錄表，但他不確定這人的名字，“你是......”

“秦仲義。”男人大手一揮，笑著做了自我介紹。

“林妄是吧？剛聽人念過你的名字，我記得呢。”

他有著一副聽起來皮實耐勞的嗓音，仿佛不管現今的環境有多壓抑，他都能把它當成自己家後院一樣紮實靠譜。

林妄點點頭，沒有閑話多聊的意思，隻默默將一撮散落的紙片遞了過去。

秦仲義卻主動接過了，把那堆東西重新碼整齊。

“這帶數據的器材東西挺脆，年輕人別硬來——你看，這樣裝在工具袋裏穩妥些。別跟我客氣，等咱賺完錢吃完這口飯，再慢慢談禮貌客氣也不遲。”

林妄聽言，隻是嗯了一聲，隨後將手套上的灰塵拍落，眉眼間卻透出一絲細微的鬆動。

不可否認，在這壓抑的環境中，一個像秦仲義這樣願意多帶一手的人，無疑讓人感覺輕鬆不少。

十分鐘後——

“好了——這些是最後一批數據了。”

秦仲義拍了拍沾了不少臟汙的褲腿站起來，“咱們趕緊去跟隊長報備，總算沒耽誤正事。”

林妄瞥了一眼逐漸增多的紅點信號，清理工作似乎就算完成了。

他們重新歸入隊伍，正準備向下一片目標地帶進發，負責隊長的聲音便冷冷竄入耳膜：“隊伍，準備前進！所有人清點人數——哨兵，報數！”

突然，某種異樣的沉寂。

“29，28——等等，不對！”一個士兵的嗓音拔高，像是被誰勒住了喉嚨，“少了一個人！還有誰沒到——趕緊說話！”

此言一出，隊伍裏原本微弱的竊竊私語霎時凝固，隨後是在空氣中迅速炸開的窒息氛圍。

林妄發現自己的手下意識地扣住了背包側麵的拉鏈，而其他人眼裏逐漸浮現出的恐懼是藏也藏不住的東西。

“誰不見了？”

帶隊的軍官當機立斷揮手示意臨時組建的哨兵隊散開去搜尋缺席者，本就稀疏的身影頓時更加搖搖欲墜。

“發現目標——就在探測附近。”

很快，通訊器裏傳來一聲乾啞的通報。

誌願者們起初尚能勉強克製自己的慌亂，但是當那消息在下一秒化為短促的慘叫，一些人再也壓抑不住攥緊的拳頭與急促的喘息。

人群騷動起來，當士兵們拖回發現者......

或許更準確的說，是拖回他的屍體時，所有人噤若寒蟬，隻能盯著那具扭曲的身體像被折斷的枯樹枝般被扔在地麵上。

秦仲義的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點什麼，卻在望見殘破的屍體臉龐之後硬生生咽了下去，整個人瞬間顯得有些僵硬。

“回報聯邦中心，”軍官冷硬的聲音像是通過連接到芯片的揚聲器直刺耳鼓，“並調整警戒等級！”

下一刻，他話音未落，變故驟然發生。

一道鋒利至極的寒光自毒霧深處卷起，宛如惡獸張開的尖利獠牙。

那軍官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在毒霧翻滾的瞬間直接被斬下了腦袋。

嗜血的血腥氣翻卷而起，幾乎令人瞬間嘔吐！

“瘋了——瘋了！”有人帶著破音的尖嚎聲宣泄出壓抑的恐懼，不知誰一屁股跌坐在地，試圖逃也無從而逃。

林妄的心跳像戰鼓一般，一下接一下狠狠撞擊胸骨。

他竭力壓抑住自己大腦裏一片轟鳴，手掌穿過腰帶順滑而隱秘地握住短刀，隨後輕輕眨了一下眼，瞳孔瞬間滲出細密金線。

破幻之眼。

視界中的毒霧像被剝開偽裝的陰影，纖毫畢現。

汙染者——

它並不符合林妄在學校裏聽過的那些標準形態描述：沒有膨脹腫脹得像氣囊一般的蛆白型皮膚，也沒有充滿褶皺的裸露肌肉，甚至連最基礎的明顯被腐蝕的四肢關節都顯得過於規整。

這個汙染者的骨架幾乎保持了人類的正常比例，但動作間卻有種極其詭異的破碎感。它的脖子僵硬，姿態扭曲，頭顱卻下垂到不可思議的角度，像是一隻瀕死的鳥，卻帶著冷酷爬行動物的獵殺氣息。

更奇怪的是，它的眼睛裏殘留著一種模糊的微光——那微光在人類眼中或許叫做“意識”，或者至少是某種好似殘存靈魂的詭異錯覺。

林妄心中的一點疑惑迅速攀升為警惕。他緊了緊手中的短刀，指尖微微發涼，卻沒有任何古怪情緒流露在臉上。

那雙被金線包裹住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仿佛在迅速記錄鋒利的數據切片。

不能聲張。

他在幾個呼吸間做出了決斷。

林妄能感覺到，這並不是他在教科書和實驗片段中學到的尋常汙染者。

它動手的速度、突襲的精準性，甚至於之前毫無“汙染感”波動的潛伏方式，都和這些畸形怪物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