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點了點頭,聲音轉向殿中另一人。
“宗澤元帥。”
宗澤剛才一直沉著臉不說話,此時也被點名,立刻走出一步,抱拳行禮。
趙桓道:“朕命你為樞密院使,統天下兵馬。”
“三月之內,你須整頓軍務,重組兵力,修築營地,備足軍糧兵器。”
“籌餉籌兵,皆由你全權處置。”
“有事,可越級上奏,所需所調,百司不得阻攔。”
宗澤頓時一愣。
這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事他連和自己商量都沒有,竟然直接下旨了?真當自己是陛下?
不行,他必須好好敲打敲打他。
若是趙恒無法絕對控製在自己的手裏,恐怕後患無窮。
到時候,大宋難安啊!
趙桓坐在龍椅上,眼神從宗澤身上淡淡掠過。
他知道宗澤的心思。
這個老狐狸,肯定在想怎麼把他控製在手裏。
可趙桓也不急。
他忽地將目光落回宗澤身上,像是漫不經心地開口:“宗澤。”
宗澤一怔,抬眼應聲:“臣在。”
趙桓語氣輕緩,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朕有意發布一封詔書,昭告天下,汴梁之破、父皇被擄、後妃遭辱之事。”
“定名為《靖康詔》,以靖康之恥,與金人不共戴天為號。”
“宗澤以為......可行否?”
宗澤眉頭一動,卻沒有立刻開口。
趙桓不催,反而倚坐椅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神溫和。
宗澤微微皺眉。
他沉默片刻,不是因為驚訝,更不是被趙桓感動了什麼,而是......冷冷地在心裏嘲諷了一句。
“這小子,越來越會自己做主了。”
他眼中那一抹沉色未退,袖下手指輕輕動了動。
從趙桓登基那一刻起,他宗澤就認定了。
這皇帝,說到底,是他扶上去的,是朝堂為了穩定而扶起的幌子,是他宗澤手裏的刀柄。
趙桓若懂分寸,那他就能安穩坐這張龍椅。
但現在呢?
整軍、練兵、屯田、通商......居然一口氣全拍板了。
連北伐這個最重要的命題,也不問一句,直接自定了三月後再戰。
宗澤不是不能等三個月。
可問題是——
你憑什麼不跟我商量?
“《靖康詔》......”
他低聲念了一句,抬眼看向趙桓,“若真昭告天下,以靖康之恥為起點,金人欺辱我大宋皇室、百姓皆知,這等血債,確實該算清楚了。”
趙桓似笑非笑:“宗愛卿的意思是——”
“可行。”宗澤拱手,語氣不似方才那般拘謹,甚至帶了幾分讚賞。
“天子震怒,舉國同仇,民心可聚,士氣可振。”
他眼裏那抹鋒芒終於收斂了一些。
“而且此詔一出,老臣調兵募兵,自也順理成章。天下將士,必知我大宋並非舉白旗投降之主。”
趙桓聞言一笑,卻沒接話,而是端起玉盞,輕輕抿了一口。
宗澤見狀,心裏卻已經略微鬆了口氣。
這小皇帝......行事還是有點章法的。
“此詔書臣願親自草擬,再命翰林潤色。至於發榜昭告,臣可督催地方文官,務求三日內傳遍九州。”
趙桓點點頭,語氣輕淡:“如此,便有勞愛卿。”
宗澤正欲退下,趙桓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淡淡一笑。
“不過......這詔書,也不隻是給百姓看的。”
宗澤心頭微動,眉頭一挑:“官家是說——”
“金人。”趙桓語氣淡漠,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寒意。
“他們南下,以為大宋無主、我等軟弱......這詔一出,他們也該看看,我們趙氏子孫,還沒死絕。”
宗澤頓時肅然起敬,重重拱手:“老臣,願為官家衝鋒在前,不破金賊,誓不歸朝!”
禦史台後堂,天色微昏。
退朝之後,趙桓本打算稍作歇息,可殿中太監卻在此時低聲稟道:“官家,宗大人求見。”
趙桓手指輕頓在案幾上,眼神不動,卻略帶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他果然還是來了。”
他揮了揮手:“請。”
話音落下不過一刻鐘,宗澤已緩步而入。
他神情嚴肅,披甲未解,身形高大威嚴,一進門便帶著壓迫感。
趙桓卻沒有半點猶豫,反而神色一肅,起身繞過案桌,走到他麵前——
“咚”的一聲,跪下。
這一跪,磕得極重,毫不猶豫。
宗澤呼吸一滯,整個人下意識往前一步,幾乎脫口而出:
“你這是做什麼?!”
但他話剛出口,眉心便一緊。
不對!
這地方,是禦史台的後堂,離前殿不過一廊之隔,此時尚未徹底入夜,尚有值事太監與近侍來回穿梭。
要是讓誰瞧見了——
他猛地一轉頭,目光警惕地掃向四周,眼中帶著掩不住的急促:“來人,可有在門外?”
門簾後傳來太監的聲音:“稟宗大人,奴才等皆退在十步之外,不敢靠近。”
宗澤這才微鬆口氣,回身一把抓住趙桓的手臂,低聲壓道:“你瘋了?”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看到你這跪——”
趙桓沒動。
“若無宗將軍,便無今日之朕。”
宗澤眉頭一皺,聲音陡然壓低:“起來!你這樣......是要讓人看出破綻不成?”
趙桓卻隻是跪得更直了些,“此處無人。你我之間,不必再裝。”
宗澤一震,臉色變了幾分。
“但我今日,坐上了那把椅子。”
“這一局,是你我二人合謀。”
“你想救國,我想要在這亂世下生存。”
“可今日之後......”趙桓的眼神陡然銳利,“朕不是隻想生存了。”
“你也看到了,金人辱我宗室,百姓流離,朝堂腐敗。若再不反擊,大宋便亡。”
宗澤盯著他看了幾息,終於歎了口氣。
“你小子......越來越像回事了。”
“你就不怕老夫真當你是皇帝,把你當眾扶上高台,再一劍削下來?”
趙桓卻微微低頭,一副惶恐至極的模樣,聲音小了不少。
“宗將軍教訓得是,趙某......不敢。”
宗澤眼神微滯,心裏倒是生出幾分不適應。
看著這小子頂著一張官家的臉唯唯諾諾的,不知怎的還有點心裏不舒服。
趙桓見他神情微動,心裏輕輕一笑,繼續裝傻到底。
“若不是宗將軍......趙某現在連條命都沒有。”
宗澤冷哼一聲,背過身去,臉色仍舊難看:“你就是太聰明了點。”
“演得連我都不放心了。”
“你以為你現在這副模樣,就能讓我放鬆警惕?”
趙桓低著頭,麵色恭順:“不敢。”
宗澤卻猛地回頭,狠狠瞪他一眼:“少給我來這套!”
“你若是有點別的心思......”
他話沒說完,卻意味深長地瞥了趙桓一眼。
趙桓立刻低頭,麵露惶恐。
“宗將軍多慮,我真無二心。”
“如今宗將軍掌兵,李綱理政,我趙某不過是個借軀殼苟命之人,哪敢有半分妄念?”
“我隻求能為宗將軍分憂,能讓大宋太平,能有一日二聖歸來......在下也可歸隱田園,享受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