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陸楓心頭巨浪翻湧，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是還在那迷煙的幻覺裏沒醒過來。

可鼻尖縈繞的淡淡花香和泥土氣息，還有身後劉小刀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呼吸聲，都無比真實。

他猛地扭頭看向劉小刀，眼神裏全是驚疑。

劉小刀卻隻是對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示意他繼續看。

陸楓強壓下心頭的震動，再次將視線投向院內。

就在這時，那女子仿似脖頸有些酸了，微微仰起頭，露出了修長白皙的脖頸。

看到那片光潔的肌膚，陸楓腦中仿似有電光閃過，之前的驚疑瞬間被一股更強烈的篤定取代。

不對！

她不是曉楠！

陸楓猛地轉過身，不再去看院子裏的女子，而是緊緊盯著劉小刀，壓低了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她長得很像，但她絕對不是曉楠。”

劉小刀臉上露出一絲訝異，隨即化為佩服：“哦？陸大人何以如此肯定？單憑一個側臉，就能分辨出來？”

陸楓冷哼一聲，他可沒忘了自己之前差點被這小子坑死在木材鋪裏。

“少來這套。”陸楓毫不客氣，“我檢查過義莊裏曉楠的屍體，即便臉被毀了，但她的脖頸右側，靠近鎖骨的地方，有一顆很小很不起眼的黑痣。方才那個女子，脖頸光潔一片，什麼都沒有。”

他的觀察力向來敏銳，尤其是在驗屍這種關乎案情的事情上，更是細致入微。

那顆黑痣的位置極為隱蔽，若非湊近仔細查看，很容易忽略。

劉小刀聞言，臉上的佩服之色更濃了，他甚至忍不住輕輕鼓了下掌。

“陸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觀察入微，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讚歎道，“沒錯，您說得一點不差，她確實不是曉楠。”

“那你帶我來這裏，到底想幹什麼？”陸楓沒心思跟他兜圈子，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別告訴我，你費這麼大勁，就是為了讓我看一個和死者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澆花？”

他可不信劉小刀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這小子既然布了這麼個局還主動坦白身份，必然有更深的目的。

劉小刀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陸大人您猜對了，帶您來這裏自然不是看戲這麼簡單。”

他頓了頓看向院內那個依舊在侍弄花草的纖細背影，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複雜的情緒，“她是曉楠的雙胞胎妹妹名叫曉月。自幼失散直到半年前才在京都重逢。”

雙胞胎妹妹？

陸楓愣了一下這個解釋倒也合理。難怪長得如此相像。

“所以呢？”陸楓追問，“你想利用她做什麼？”

劉小刀湊近一步：“陸大人我有一個計劃一個或許能將那幫凶徒一網打盡的計劃而且曉月姑娘她也同意了。為了給她姐姐報仇她願意冒險一試！”

一個計劃？

陸楓眉頭微蹙心裏隱隱感覺到，劉小刀這個計劃恐怕非同小可甚至可能極度危險。

“什麼計劃？”陸楓直接問道。

劉小刀左右看了一眼確認四周無人，這才將嘴湊到陸楓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快速低語了幾句。

陸楓聽著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疑惑，漸漸變成了震驚最後化為一片凝重。

劉小刀說完退後一步觀察著陸楓的反應。

陸楓沉默了片刻消化著這個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計劃。

“你確定可行？”

“富貴險中求破案也是如此。”劉小刀的聲音不高下巴微微抬起，直視著陸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況這是目前唯一能引蛇出洞的辦法了。”

陸楓沒有立刻接話。

他的視線越過劉小刀的肩膀再次落回院牆那邊。

曉月依然背對著他們細瘦的胳膊提著破舊的水壺，小心地將水流傾倒在那些幾乎沒了生氣的花草根部。

她的動作輕緩而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她和那幾盆將死的植物。

即便隻是一個背影即便隔著一段距離，陸楓也能從她那微微佝僂的姿態和近乎固執的動作裏捕捉到一絲沉甸甸的、不計後果的決絕。

像是一根即將繃斷的弦，又像是投入火中的飛蛾。

罷了。陸楓心裏輕輕歎了口氣，將視線收回。

既然已經一腳踏進這個旋渦，想摘幹淨自己恐怕比登天還難。

劉小刀說的沒錯，風險越大，機會才越大。揪不出幕後那條大魚，自己在大理寺也未必能安穩多久。

更何況......他腦中飛快閃過劉小刀比劃的那個代表賞金的數字。

他不再猶豫，喉結微不可查地滾動了一下，然後對著劉小刀，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當晚，夜幕如同潑墨，將整個京都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大理寺的幾名精幹捕快，穿著便於行動的短打，腰佩樸刀，悄無聲息地分散而出，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分別奔向城中三處顯赫的府邸——尚書府、兵部侍郎府、將軍府。

行動迅速而高效，沒過多久，三頂青呢轎子便在捕快的“護送”下，再次停在了燈火通明卻氣氛肅殺的大理寺門前。

轎簾被掀開，宋子清、王淩、蘇遠安三人依次從裏麵鑽了出來。

比起白日裏的從容，此刻他們臉上都帶著明顯的驚魂未定和被強行打擾的惱怒。

王淩第一個跳下轎子，衣衫甚至有些淩亂，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燈籠陰影裏的陸楓和劉小刀，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

宋子清緊隨其後，他強自鎮定地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袍，但緊抿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的不快。

蘇遠安最後一個出來，幾乎是縮著脖子，眼神怯怯地瞟了陸楓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

與上一次他們趾高氣昂地離開不同，這一次，迎接他們的，除了那些麵沉如水、手按刀柄的捕快，便是廊下那兩個仿似早已等候多時、臉上看不出喜怒的身影。

夜風吹過庭院，卷起幾片落葉，燈籠的光暈在冰冷的石板上搖曳。

空氣仿似凝固了，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好比暴雨來臨前的沉悶。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