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的往事迷辛
翌日夜,柴房門鎖響動,徐嬤嬤來放我了,並說永王殿下傳見。
我愣怔在地,四肢百骸如同有細細密密的蠱蟲在啃噬,逐漸僵麻。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永王寢殿前,這座鬼域一般的重簷五脊殿張著血盆大口,等著我投身進去。
永王宇文馳靠著憑幾歪在榻上,前襟敞開,手扶著水煙袋,見我進來,懶懶抬眼,口中吐出幾縷暢然的輕煙。
他放下煙袋子,臉上懸著慣然的一絲笑意,唇邊彎曲的弧度藏著無盡邪氣。
他向我一勾手指,我猶豫不久,步履沉重地走上近前。
麵前還剩一步遠,我人已被攔腰抱起,受驚時一股腦撞翻憑幾、靠墊也顧不上了,等反應過來,永王已沉沉將我壓個嚴實。
他的手從我側襟探進來,我緊閉上眼,咬牙忍下了屈辱。
那水煙裏裝著攝人心魂的烈藥,眼下,到了宇文馳散藥的時候。
他氣息沉重地在我頸邊碾轉,我僵著身子,伴隨著他的啃咬扭扯,抑不住陣陣痛苦。
今日的疼痛比往日厲害幾倍,我終於忍不住叫喊出聲。
宇文馳突然在我頸邊悶笑起來。
他坐起來,接著用力一推,我便如木偶一般摔滾到地下。
我頭暈目眩,雙手著地勉力想撐起身,宇文馳抬腳將我死死踩下去。
他在我身前蹲下,微笑著,緩緩道:
“今日宴上,梁鳳簫開口問了句話。
他問本王,昨日廣瀾祠邊的柴房中,關的是什麼人?
本王滿心狐疑,差人問了,方知是你。
便與他說,不過是個不聽話的家妓,關在那受罰罷了。”
宇文馳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脖頸,所過之處,寒毛直豎。
“而後他竟說,既是家妓,平日所學皆是娛人之技,何不叫她出來展露一二?”
他看著我,笑裏滿是玩味:“梁鳳簫一向恃才傲物,清冷寡言,甚而連本王都看不上。何以突然會對一個下賤的家妓上心?
依徐嬤嬤所言,本王猜,昨日你是故意惹怒她,教她將你關入柴房的,對嗎?”
宇文馳落在我頸上的手慢慢收緊,我逐漸感到一陣疼窒,無法呼吸,不得不張大了嘴。
“梁鳳簫昨夜確然離席悄悄去了廣瀾祠瞻謁,然後呢,你用了什麼法子,無聲無息地勾引他對你上了心?
嗯?
馮貞儀,從前在官學時,本王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本王還是小瞧了你,是不是?”
大晟有官學,三品以上官員子女可入學,但並非強製。
我十四五歲時,一日,父親見我蓬頭垢麵從一根梁柱上爬下來,背上掛著好幾麵蛛網。
本應是閨秀淑媛的獨女,變成個爬上爬下的野猴模樣,平日母親的怨言,在這一瞬的辣眼中終於落到了實處。
深沉的父愛就此覺醒,不久,他將我丟進了官學。
彼時,宇文馳不過是北雍道指揮使宇文鎧的幼子,他從三品的爹,托了好大關係才讓他留在京城的兒子入了官學。
官學如官場,攀上踩下,亦是勢力得很。宇文家不過是北邊僻境的兵油子,沒人看得起,加之那時宇文馳身量未開,生得十分瘦弱,因而時常受人欺負。
欺負他的人中,就有我。
甚而,我是欺負他的人當中,心腸最歹毒,手段最惡劣的一個。
總之,在宇文馳的腦海中,這是根深蒂固的想法。
他將他天生的陰翳變態的根由,統統加諸在我身上,以此求得解脫。
賣入王府的第一夜,我被他折磨得遍體鱗傷,萬念俱灰地癱在柴房的地上。
死誌攜著久遠記憶悠悠潛入腦海,我和宇文馳的恩怨起因,早在官學時。
我有個自幼要好的閨中密友,戶部左侍郎之女徐婉承,當年同在官學。
婉承小我兩歲,生的婉約嬌媚,一早便是個水靈靈的美人胚子。
那時節,常有些富貴登徒子守在女學署的垣牆外,隻為撿著空子能瞅她一眼,婉承對此不堪其擾,甚而有了退署的念頭。
一日她忽然哭得梨花帶雨,在我的再三追問下,才說是讓宇文馳拉了手,此身清白沒了,隻好將手砍掉以全名節。
“宇文馳?”
我花了好大勁才想起一個瘦小的身影,一時不敢相信,他竟有這色膽。
但印象中,他確實常躲在角落裏偷瞄我們,眼神陰暗,讓人一瞧便要起雞皮疙瘩。
“一身鐵鏽和板鴨油味的宇文馳?”
婉承“噗”一聲帶著鼻涕笑了出來,繼而又低下臉,點了點頭。
宇文馳身上的味道確實嗆鼻,引得同窗都對他避而遠之。
據說那時他爹為了補貼家計,給他安排了一個在兵部軍營裏給兵器防鏽的活計,刀劍等鐵器防鏽須用板鴨油擦拭,以至於宇文馳身上長日有揮之不去的鐵鏽氣和板鴨腥味。
我勸婉承莫要聲張此事,又叫上幾個平日父輩相熟的男署官家子弟,拿定主意替婉承報仇。
我們跟了宇文馳幾日,摸清他入學及歸家的線路,“舉事”這日午休,他們在學中布置,而我負責引開他。
我換上男裝,叫住了獨自在教塾門前晃悠的宇文馳。
“馮貞儀……”
他有些詫異地看著我。
“噓”,我將手指放在唇上,對他笑了一笑,示意他噤聲。
“山下普仁巷的筍絲包子味甚好,我正打算去買,一同去嘗嘗嗎?”
他轉首看了看四周,仿佛想確認我是在同他講話,過後他麵露些許喜色,點了點頭。
在下山的路上,我故作冷靜地問起他的家常,家中父母兄弟如何。
起初他有些顧慮,但漸也三言兩語地說起來,父兄在北雍營生艱難,外賊陰狠難禦,朝中不給軍糧,反對父親多有猜忌雲雲。
這與我向來知曉的有些不同——
父親時而閑語,說的是北雍指揮使宇文鎧擁兵自重,野心勃勃,為了消除皇帝疑慮,竟忍心將幼子留在京中為質,果然異族就是蠻性不馴。
年幼的我自然是信我父親的,強耐著性子聽完宇文馳的話,遠遠看見巷口冒出一股熱氣,以及高高的蒸籠架子。
我掏出兩枚銅板,買了包子,遞給宇文馳一個。
他猶豫片瞬,小心翼翼地接過包子,一時間,我瞥見他眼眶紅紅的。
他轉過頭去擦眼,邊說這煙真燙。
兩人找了個地兒坐下,我一指不遠處一道牌樓,跟他說,那是我父親主持修建的,上有皇上禦筆親題。
他羨慕地看了看我,兩人不再說話,默默吃著包子。
半晌他忽道:“我父親也很好,他是大將,用兵如神。
我……很想他。”
我不知怎麼寬慰他,便隻點了點頭。
我起了些惻隱之心,便直問他:“你摸了徐婉承的手,是真的嗎?”
他嚼著包子,聞言一怔,轉過頭看著我:“徐婉承告訴你了?”
我點點頭,又問:“你故意的嗎?”
他不言語,麵色平淡地吃了兩口包子,良久才道:“算是吧。
那時她正要去摘一朵夕顏花,沒瞧見壘石縫隙中,探出來一條青花蛇。”
我吃不動包子了,驚怔地瞪著他。
他續道:“我來不及多想,握住她的手將她拉遠,她吃了一驚,用力掙脫後,飛快地跑開……”
後麵的話再沒聽清,我記得我奮力地往官學跑,想回去製止他們。可沒跑幾步,便被恰巧路過的父親抓了個正著。
我慌不擇路,不敢暴露真相,又想不出什麼理由應對,被父親懷疑,強行帶回家禁了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