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狹窄的枝椏的縫隙中,她陡然看到了一輪圓月,紅色的,陰森的。
這裏是哪裏?她難道已經不在將軍府了嗎?
綠袖害怕極了。
“醒了?”一聲悅耳嬌媚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綠袖轉過頭去,隻見影影綽綽的樹影之間,隱藏著一個黝黑的身影,她努力穩了穩心神,聲音嘶啞,“我這是在哪裏?”
“放心吧,你還在將軍府裏。”那個黑影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漫不經心的答了一句,側了側身,將自己暴露在月光之下。
綠袖看到的是一張極其驚豔的冰雪芙蓉麵。
這個人,她白日裏不止見過,還試圖惹怒過她。當時,她故意撞倒了那上茶的丫鬟,弄臟了她的衣裳。
沒錯,這個人就是她們家主子=一直刁難的,軟弱可欺的鄉野村婦——桃夭。
隻見桃夭正懶散地靠坐在巨大的樹根之上。
此時的她已經褪去了白日裏那身素色的衣裙,換上了件帶著繁複花紋的大紅色對襟窄袖錦袍。
纖細白嫩的胳膊隨意地支著額頭。隨著她的動作,窄袖落下半分,露出一截皓腕,上麵帶著兩隻上好的血玉鐲子。
現在的她,哪裏還有半分白日裏與世無爭的乖巧懦弱模樣,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張揚與冷厲,舉手投足間,極具攻擊性。
見綠袖正長大了嘴巴驚恐地看著她,桃夭的麵上浮現出一絲嘲諷的微笑,那雙狹長勾人的瞳,冷冷的盯著綠袖。
紅月,巨樹,盛開的杏花樹,和,美豔的,不似凡人的紅衣女子。
這畫麵,怎麼看怎麼詭異。
綠袖猛然想起了將軍府那個關於月圓之夜,眾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原來,真的是有妖邪作祟嗎?想到這裏,她驀地睜大了雙眼,牙齒不由自主的開始上下打顫,一臉驚恐的看著桃夭,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是你!”
桃夭頷首,語氣輕鬆地打破了她最後一絲希冀,“對,是我。”
“你,你是妖怪!”綠袖目眥欲裂,渾身因為恐懼而顫抖著,她極力穩住自己的心神,幹裂的唇絲毫沒有底氣的吐出威脅的話語,“我勸你趕緊放了我,不然我告訴將軍,他會把你燒死的!”
“哦,是嗎?”桃夭慵懶一笑,絲毫不在意綠袖的虛張聲勢,“嗬嗬嗬,這四年來,將軍府死了多少人?唔,細細算來,不多不少,你正好是第四十八個,你覺得將軍他在乎嗎?或者說,你還有命活到去告訴將軍嗎?”
上一世,這個時間,被她拿來祭祀的人,是甄嬤嬤。
那個老太婆沒少幫著蔡寧舒做見不得人的勾當,當初她被逐出將軍府,也和這倆人有關係,所以,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幹掉她。
不過,如今嘛,她改變主意了,讓那個老太婆活得久一點,遊戲才能更有趣的進行下去,還有蕭雨坤,也一樣,她也會努力讓他多活幾天的。
而既然她 今夜又順手撿回個要做壞事的丫鬟,那就用她代替甄嬤嬤好了,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如用有限的生命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綠袖不說話了,她拚命的扭動著身子,企圖逃脫。
可她越是掙紮,那藤蔓纏得越緊。
看著那在祭台上拚命蠕動的可憐蟲,桃夭又笑了,她抬頭看了看那輪紅月,“還有點時間,不如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是不是我回答了你就會放過我?”
“那要看你是不是如實回答了。”
“你問。”綠袖眼中閃過一絲灰敗之色。
“二夫人為何要殺綿兒?”
“因為大姑娘看到了不該看的。”
“什麼不該看的?”
“大姑娘,大姑娘看到二夫人和侍衛......和侍衛......”綠袖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那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桃夭饒有興致地擺弄著一把精致地小匕首,繼續逼問,“那個侍衛是誰?”上一世,這個熱鬧她還沒瞧上,羅萍就一條白綾自掛房梁,誠然,她不是什麼八卦的人,她隻是順嘴一問而已。
“這......奴婢......不......不知道。”綠袖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一抹心虛。
“哦,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想讓我知道?”桃夭似笑非笑。
綠袖咬牙,“是真的不知!”
“很好!”下一刻,閃著寒芒地匕首隨著尾音的落下,穩準狠地紮進了綠袖的手背上!
“啊!”綠袖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誰能想到,平時唯唯諾諾的三夫人,出手如此狠辣,說動手就動手,不留一絲給人緩衝的空間,她的喉嚨因為懼怕發出“嗬嗬”地粗喘。
“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嗯?”女人尾音上挑,聽起來好像帶著一絲愉悅。
“我......我說......”綠袖大口喘著氣,在主子的名聲和自己的小命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是......是......周統領。”
周殷。
竟然是他!
這人,桃夭記得,沉默寡言,卻有大才。雖然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府兵,可之後會隨著蕭雨坤上戰場,以不要命的打法,贏得了赫赫戰功。也是,最後,蕭雨坤起兵時,義無反顧站在他身後的人。
為什麼不要命?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在意的人了嗎?為什麼最後明知道蕭雨坤的身份有問題,卻還是追隨他,是忠心還是愧疚?
桃夭忽然放肆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沒想到啊,咱們英明神武的驃騎大將軍竟然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綠袖看著她笑的有些癲狂的樣子,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不知過了多久,桃夭終於笑夠了。
她猛地站起身,隨著環佩叮當,幾步走到綠袖跟前,低下頭來俯視著這個還企圖掙紮的小丫鬟,那眼神,猶如看一隻螻蟻般,輕蔑,無情,“所以,你們就準備借著月圓之夜的名頭,殺了她,再推說是詛咒?”
綠袖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你們原本打算怎麼殺了她呢?”
“二夫人說她會派人引開大夫人和春桃,由我去把大姑娘帶到柴房關起來,然後放火燒死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遠處傳來幾聲驚慌失措的叫喊聲:“走水了!走水了!”
“柴房走水了!”
“快來救火啊!”
緊接著,又是一陣繁雜的腳步聲,與叫喊聲連成一片,使得整個將軍府瞬間鬧哄哄的。
聞言,綠袖皆一怔。
那些聲音,距離她們,如此之近。
柴房!
綠袖的眼珠子轉了轉,看了看四周的環境,黑漆漆的夜色裏,入目隻有看不到邊際的盛開的杏花樹。
這裏難道是桃花院後頭的杏花林嗎,如果她現在呼救的話......
正想著,卻見桃夭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隨著那纖細的手指不斷施加壓力,窒息的感覺瞬間席卷了綠袖的全身。
桃夭冷笑著瞪向綠袖:“看來,你們的計劃成功了呢,大姑娘死了。”
“我......我不知道啊,咳咳......本來二夫人…是…是叫我放火的…”綠袖艱難的吐出這句話,可如今,她被綁在這兒,綿兒明明已經被桃夭身邊的兩個管事救走了,為什麼柴房還會走水?可不管怎麼樣,大姑娘此時定是死了,將軍查起來,她還活得了嗎,如果,能趁著混亂逃出府去......
見綠袖麵色逐漸從灰敗變得又多了些神采,桃夭皺了皺眉頭,緩緩鬆了鬆卡在綠袖脖子上的手。
綠袖得到空當,趕緊大口大口喘著氣,剛想慶幸自己脫險了,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一抹寒芒在月光下閃過。
她驚懼的瞪大了雙眸。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隻覺得脖頸一涼。
與此同時,站在祭台邊的紅衣女子緩緩放下了握著匕首的手。
她單手握著冰涼的匕首,抬頭看向上空那輪火紅的月亮,極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隻見那圓月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杏花樹的正上空。
祭祀也該開始了。
綠袖逐漸渙散的眼珠移向那泛著寒光的匕首,她好像聽見了鮮血汩汩流動的聲音:“三夫人…你說過的…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就會放過我的!”
“哦,是嗎?我可從來沒答應過你什麼。我隻說,你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而已。”
鮮紅的血液終於噴灑而出,順著綠袖身下的台子上的凹槽,緩緩流淌著,最後彙入巨樹的樹根裏,隱沒不見了。
綠袖怔怔地看著自己不斷流血身體,感覺生命也隨著那流淌的血液緩緩消失了。
她的眼角溢出了一抹淚水,果然,不該助紂為虐做壞事的啊,倘若她今晚老老實實待在碧荷院中,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想到這裏,她虛弱的擠出最後一句話,“三夫人......你......你......殺了......殺了......這麼多人,不怕......不怕......遭報應嗎?”
桃夭略帶憐憫的看了她一眼,語氣中帶了一絲悵然,“我的報應,自有天罰。”
說罷,紅色的衣角翻飛,她轉眼間消失在夜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