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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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之和趙玉卿出去一趟,就把首富之子劉春茗給帶回來了,梅公棠一怔,一時竟有些羞愧難當:“此案竟果真有內情……”
“柳清泉既是以殺妻入罪的,玉娘未死,劉公子也承認藏嬌嫁禍一事,可見柳清泉未曾殺妻,罪名自然不成立。不知梅大人是否可以將那柳清泉放了?”
“放是可以放……”梅公棠此人固執,並未立馬給顧衍之這個麵子,“但畢竟出現了另一死者秋菊,且屍身躺在那柳清泉家中,他也仍是有嫌疑……”
“方才詢問劉公子時,劉公子談及柳清泉曾大鬧劉府時,曾說過一句話,‘也不知他是怎麼找到這的’,可見那是柳清泉第一次踏入劉府,且還是在發現‘妻屍’報案之後,因疑心劉公子殺了玉娘,這才大鬧劉府。這一點,劉公子,是也不是?”趙玉卿開口打斷梅公棠的話。
劉春茗被押著跪在那,無力地點頭:“的確如此。”
趙玉卿這才繼而道:“秋菊是劉府家生子,且還是劉公子的通房,生養在臨安,連府門都極少出,更遑論遠門。由此可見,秋菊生前未曾有機緣與柳清泉謀麵,試問柳清泉要如何做到殺了秋菊,將其分屍兩地?即便能夠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劉府殺了秋菊,又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將屍身帶出臨安,帶回昌化?”
梅公棠一時竟被問得啞口無言,趙玉卿這才口吻一緩:“梅大人若是認定柳清泉冤枉,還請盡快將人放了吧。得知妻死,已是痛苦,報案後反被屈打成招背負殺妻罪名,求告無門,已是可憐,且莫說還因此錯過了會試,耽誤了功名。還是快快告知他玉娘未死,放他夫妻重聚吧。”
梅公棠心悅臣服,長歎一口氣:“梅某這就讓人將柳清泉請來。”
不多時,那柳清泉果然被人帶來,雖仍滿身是傷,但到底換了身幹淨的衣衫,得知自己能夠離開,且還得知玉娘未死,柳清泉當即滿臉是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給趙玉卿他們磕了好幾個響頭,熱淚盈眶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但眼下,生死走一遭,柳某人最想做的事,便是快快見到玉娘!”
這也是人之常情,趙玉卿讓人牽了一匹快馬給他,好讓他趕去接出玉娘,夫妻團聚。
柳清泉感恩戴德,幾乎是連走帶跑一瘸一拐往外跑的,一心一意隻想快些見到玉娘,甚至顧不上找那藏嬌嫁禍令他飽受牢獄之災的劉春茗泄憤。
此案生變,梅公棠立即堂審劉春茗,喝道:“堂下何人,速將你如何藏嬌如何嫁禍從實招來!”
那劉春茗對自己淪落至此似還有些不甘:“我是私藏了玉娘,可我與玉娘也曾是兩情相悅,隻是身份懸殊,未曾娶妻,無法納妾,玉娘又不願為我外室,才嫁了那窮書生。若是玉娘自己不願意,我還能將她強行擄走不成?況且書信……”
劉春茗忽然想起了趙玉卿曾說過的書信這一回事:“我與玉娘的確有書信往來,但在玉娘拒絕我後,我已經多年未曾與她往來,後來還是玉娘主動讓人傳信給我的,希望我能帶她走,我回信,是想告訴她我已經議親,吳家小姐性格火辣,斷不可能允許我納妾。我是親自去過昌化,與她私會過幾次,念在玉娘苦苦哀求,我下定決心將她接走,安頓在私產別莊,想來那絡子,是那時落下的。後來我得知此案,才順水推舟授意昌化知縣將殺妻罪安在柳清泉頭上……”
“得知此案?”本是與顧衍之一道在堂下旁聽的趙玉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微微皺眉,打斷劉春茗的話,問道:“什麼叫‘得知此案’?”
“得知柳清泉報官,我隻是覺得奇怪,玉娘分明在我這,柳清泉怎麼說玉娘死了,但轉念一想,玉娘在我這的事遲早要暴露,索性生出一計嫁禍,讓昌化知縣將柳清泉定罪,藏嬌一事便再也不會敗露。但我真的不知道秋菊死了,我替秋菊撕身契,資助銀兩之事,句句屬實,秋菊雖隻伺候了我那麼些年,但我對女人向來是好的……”
“你是什麼時候帶走玉娘的?”趙玉卿的口吻有些急切。
劉春茗愣了一愣:“去,去年臘月……”
“不好!”也不知為何,趙玉卿聽了這話,反而麵色一變,甚至未多說幾句便急急往外追去。
顧衍之見狀,神色也隨之微凝,牽了一匹快馬來,翻身上馬追上趙玉卿,朝她伸手:“玉卿。”
趙玉卿會意,當即將手握入顧衍之掌心中,二人同乘一馬,朝著劉春茗藏嬌的別莊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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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二人趕到別莊,破門而入之時,果然見到那柳清泉恍若變了一個人一般,麵貌猙獰地死死掐著玉娘的脖子,而玉娘在他手中早已是麵色青紫,掙紮的雙手漸漸失力……
顧衍之二人的破門而入令柳清泉麵色一變,見事敗露,倉皇中撒手欲逃,忽聽得顧衍之在他身後緩緩開口道:“你以為你能逃出臨安嗎?”
那柳清泉果然腳下一頓,頗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站在門口的位置,回過身時,他手中還持著個火折子,皮笑肉不笑道:“沒想到你們的反應這麼快……我來之前就在這埋了火藥,我若是要死,必然不能一人赴黃泉。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趙玉卿此時正抱著那被柳清泉撒手撇下的玉娘,好在,他們來得及時,玉娘還有一口氣,但眼下她身上不止脖子上的勒痕,玉娘傷痕累累,頭上還有器物砸傷的血跡,地上還有花瓶的碎片,柳清泉在此之前就和玉娘爭執過,並對玉娘痛下殺手,眼下玉娘奄奄一息,傷勢很重。
不僅如此,玉娘手臂上還有不少諸如燙傷這類舊傷,怕是身上也好不到哪去,趙玉卿心中是既自責又惱火:“當時我讀古籍,隻知曾有人藏嬌嫁禍,卻未曾起疑,如今一想,即便隻剩下軀體,首級不翼而飛,作為朝夕相處的丈夫,怎麼會認不出那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趙玉卿的話音一頓,眼底已經噙著冷冽,看向那柳清泉:“二者,玉娘臘月便已不知所蹤,除夕前書院便會放假,開春才返學,你早知玉娘不知所蹤,卻隱而不發,如今想起來,你能做到若無其事回書院,心機何等之深,怕是驚馬之下救人,與子敬哥哥結交,換得玉佩,也未必是偶然。”
“玉娘若是嫌我窮,大可不必與我成親,日日念叨我沒出息,誰知我不在家的日子,她是不是與人勾搭,不清不楚?我不過怒極打了她幾次,竟敢要與我合離?莫說合離,連休書都妄想!”柳清泉笑得頗有些猙獰,“我說過,隻要她安安心心與我過日子,來日我高中功名,必有她的好日子過,可若再敢胡言亂語扯幺蛾子,我便不止是打她,我會殺了她!”
誰知待他歸家,玉娘竟膽大包天玩起了失蹤,他沒想到憑玉娘的膽子竟然敢不告而別,更沒想到她竟然敢寫信給那劉春茗,倘若不是未將書信燒盡,他怕是要一輩子被她蒙在鼓裏。
“這個賤人!她以為她投靠了劉春茗,我便找不到劉春茗將她藏在哪了嗎?”柳清泉笑了,大笑,那劉春茗的確富甲一方,而他無權無勢,既無法知道劉春茗將玉娘藏在何處,也沒有證據證明是劉春茗將玉娘藏了起來,於是,他心生一計……
“然後你便若無其事返回書院,期間盯上劉府婢女秋菊,將其誘殺,並將屍身換上了玉娘的衣衫,藏於家中,報官後又上劉府大鬧,說他本就覬覦你妻,乃是偷奸殺人。而後又趁大鬧劉府時,將秋菊的頭埋在劉府。”趙玉卿的眼底已經慢慢恢複了平靜,恢複了思考能力。
“聰明,的確是個聰明人。”柳清泉因太過激動而麵貌扭曲,咧嘴笑了,“結交張子敬的確並非偶然,此計本是天衣無縫,劉春茗不是想私藏玉娘嗎,我便讓他背上偷奸殺人的罪名,此案終會到大理寺,那張家不是與大理寺頗有淵源嗎,張子敬念及我的救命之恩,必會幫我討回公道!但光是這樣還不夠,劉春茗富甲一方,倘若要勾結官府反誣我殺妻怎麼辦……”
這也正是他為什麼要盯上劉府婢女的原因,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被劉春茗勾結官府反誣殺妻,他便要想方設法自救!
“他有錢有勢,我無錢無勢,自然不能坐以待斃!老天助我,那日劉春茗大婚,賓客眾多,我便趁亂潛入府中,將秋菊的頭埋在劉府。待我回家,果不其然,官府真的來人捉拿於我,說是我殺了玉娘,將我屈打成招。那劉春茗果真有勾結官府的好本事。”
那日他的確是處心積慮結交張子敬,但張子敬將自己的玉佩抵押予他卻是意外收獲,縣吏貪財,他便告訴縣吏,將佩變賣,不如將它歸還主人,其主必將重金贖回,那縣吏果然心動。
“張子敬見到了玉佩,必然知道我已落難,我又有恩於他,怎能見死不救。”
而後,便果真有人來獄中提審他,他刻意在他們麵前提及劉春茗在凶案現場落下的絡子,劉春茗若為自證清白,必將交代藏嬌嫁禍事實,交代他究竟將玉娘藏於何處。
倘若劉春茗不肯承認私藏玉娘,隻要秋菊的頭被人找到,和柳清泉家中的屍體比對,便知死的並非玉娘,官府必將大肆尋找玉娘,屆時劉春茗殺婢女,以屍易人,藏嬌一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話說到這,柳清泉的眼底忽然閃過一抹狡猾:“但我沒想到,你們來得這樣快,再晚一步,我就能兌現承諾,殺了那賤人,既然敢跟我玩心眼,那就誰都別想好過!殺了玉娘,你們定會來找我,我可沒打算再跟你們回那種地方,再見,你們就安心在這待著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柳清泉知道他們遲早會意識到這是柳清泉布的局,隻是沒料到他們會來得這樣快罷了,他很擅長留後手,從他們入門到現在,柳清泉說了這麼多,更像是在……拖延時間。
他以點燃火藥作為威脅,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實則……在此之前,他便已點燃了火線。
顧衍之像是意識到什麼,麵色驟然一沉,溫潤的眼底驀然閃過一抹狠戾:“玉卿,快走!”
“晚了!”柳清泉放肆大笑,那早已悄然點燃的引線,眼下,該燃到底了,那些火藥就埋在各個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