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風(三)
6
最大的嫌疑人忽然沒了嫌疑,這就尷尬了。
那周舉人也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咬牙切齒道:“可即便能證明錢大勇去過花樓,也可以是殺了秀兒,砸暈我之後再去的,故意找人做不在場證明!”
那齊天青頓時又覺得錢大勇有嫌疑了:“有道理啊……”
趙玉卿的情緒波動一向是不大的,到了這會兒,都破天荒地輕歎了口氣,齊天青隻覺得這口氣好似衝他歎的,頓時又是一臉的茫然不解。
趙玉卿不再理會齊天青,轉而問那周舉人道:“你可否將昨夜發生的事再說一遍?”
周舉人愣了愣,隨即點頭:“昨夜我回來後,推門便看見錢大勇正將秀兒壓在床上,正行那事……我怒而上前欲解救秀兒,與他爭執,卻不是他的對手,爭執間,錢大勇用花瓶砸破了我的後腦勺,將我砸暈……”
“直到早上,我醒來,才知道秀兒不堪受辱,奮力掙紮,被他掐死在了床上……他定是殺了人逃離現場後,去了花樓假做不在場證明!”
趙玉卿沒有過多的表情變化,隻問了那草包府尹一句:“我記得,我來的時候,死者身上穿著衣服的,但驗屍時,卻發現死者下體受創,死前遭受過欺辱,死因應是爭執間被人掐死的?”
不說穿戴整齊,至少裏衣褻褲一樣不少。
齊天青趕忙答道:“是啊,我們派人趕到時,周舉人才剛剛蘇醒,那吳秀兒身上是穿著衣服的。驗屍結果也與你說的無異。”
趙玉卿點了點頭,這才微微皺眉,眼神驟冷,看向那周舉人:“按你的說法,是誰給吳秀兒穿上衣服的?難道是錢大勇欺辱了吳秀兒,正作惡時被你撞見,將你砸暈後,不急著逃竄,中途又回來替吳秀兒穿好衣服?”
“如此定力,殺人而不慌亂,且還思慮周全,該是何等心狠手辣。既如此,他有功夫打理現場,怎麼不殺了你滅口,留著你次日舉證?”
趙玉卿每多問一句,那周舉人的臉色便更白了一分,最後終於被問得臉色煞白,急忙改口:“不,不是的,我被砸傷了頭,是神誌不清,記錯了!是,是我回來後,就發現秀兒已經死了,還遭受過欺辱,我怎忍心秀兒衣不蔽體,為了秀兒的尊嚴和體麵,是我為秀兒穿上衣服的……”
“我想著替秀兒穿好衣服就去報官的,誰知當時錢大勇根本沒來得及跑,還躲在家中,定是發現我要報官,他情急之下,才從背後砸破了我的頭,砸暈了我,然後才逃出我家的……”
趙玉卿打斷了周舉人的話:“你說彼時錢大勇還藏在你家中,而你為秀兒穿衣未曾察覺,要報官時被人從背後砸破了頭,既是被人從背後砸暈,又如何看清那人就是錢大勇?”
“因為,因為……”周舉人頓覺口幹舌燥,竟是一個多餘的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你心虛,意圖嫁禍,編造之言……”趙玉卿替他補完後頭的話,“所以兩套說法,才會前後不一。”
周舉人僵在那,直到這會兒,才被人抽光了力氣一般,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半張著嘴,臉色蒼白。
7
齊天青同樣半張著嘴,一臉吃驚地看著趙玉卿,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見已塵埃落定,梁長風方才在顧衍之身側低語了幾句,顧衍之聞言,果然思慮了片刻,方才點了點頭:“說吧。”
“是。”梁長風應聲,方才向眾人道:“周舉人吸食五石散已有一個年頭,昨夜周舉人並非與友人飲酒遲歸,而是與人吸食五石散取樂晚歸,共食人證不難找。五石散可使人神誌不清,食用後形如醉酒,卻與平日判若兩人,力大無窮,行事可乖張暴虐。”
齊天青驚道:“難怪死者身上有不少陳年舊傷,原來是你個衣冠禽獸,服用了五石散,衣冠變禽獸,常日毒打你妻。”
直到此刻,那麵容憔悴,一直沒說話的孫內侍才猛然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怒目瞪視,顫抖的手指向周舉人罵道:
“原來是你這畜生害了我兒!往日秀兒要嫁你這窮酸秀才,我不允,可也憐惜她對你一往情深,隻好為她備上嫁妝置了這個宅子,好讓你們夫妻好好過日子,本以為你中了舉人,該有點出息……誰知,竟是如此禽獸!”
那孫內侍的年紀大了,怒火攻心一時有些站不穩,邊上的人忙攙扶住了他,他仍是哭罵道:“秀兒在我麵前,總是報喜不報憂,我卻看得出,這一年她憂多喜少,不曾想,是你日夜對她毒打。如今,竟還如此害她……你是如何害秀兒的,快從實招來,否則我扒了你的皮!”
許是被孫內侍這麼一喝,到底是在宮裏當差的,那周舉人渾身一顫,頓時亂了心智:“我,我也很後悔走上吸食五石散這條路……每次醒來,發現自己又打了秀兒,我,我也很後悔,我想戒的,可,可是……”
可是哪那麼容易戒得掉。
萬萬沒想到,這一次,他會犯渾得這樣厲害,待他清醒過來時,自己和秀兒皆是渾身赤裸,他就趴在秀兒身上,手還掐著秀兒的脖子,而秀兒……已經沒氣了。
“我,我很害怕。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幫秀兒把衣服穿好,第二反應,就是,就是想辦法……想辦法把這件事揭過去,我還要考取功名,我不能毀在這……”
就在這節骨眼上,他看到錢大勇那屠夫,天快亮了,才醉得東倒西歪地從外麵回來,偷偷摸摸摸進了自己家,又想起了前日錢大勇和自己起衝突時叫罵過的話……
“於是,我心生一計,狠下心,用花瓶從後麵砸向自己的後腦勺,意圖嫁禍給錢大勇……”
見周舉人嫁禍之計敗露,如喪家之犬般當場認罪畫押,那齊天青終於鬆了口氣,命人將周舉人押走。
真凶既已伏法,那孫內侍已是疲憊不已,站都站不穩,齊天青又把孫內侍給勸了回去,隻留下孫內侍留下的幾個小黃門,替他處理義女的身後事。
8
按說,此事已水落石出,不知為何,趙玉卿卻仍然繃著臉,凝著眉,若有所思。
“可是還有顧慮?”顧衍之也不急,隻是口吻溫和地詢問她。
她一有顧慮,那齊天青便直流冷汗,今天在顧衍之麵前,可是丟人丟大發了,還沒人一個姑娘家辦事利落。
趙玉卿的目光始終落在吳秀兒家中那仍擺在桌上的兩杯涼透了的茶水上,也並不隱瞞顧衍之自己心中的顧慮:“你說,若是周舉人真的食用五石散後神誌不清發狂歸來,他們夫婦二人,還有功夫泡這兩杯茶嗎?”
這話一出,便是梁長風也沉默了片刻:“的確不可能。”
顧衍之點了點頭,接她的話道:“也更不可能是用來接待前日剛和自己有過衝突的錢屠夫了。”
那便隻能說明,在周舉人回來之前,吳秀兒應該還見過別的人,且此人,還是吳秀兒的熟人。
也不知趙玉卿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攔下了孫內侍留下處理吳秀兒後事的小黃門,非要將吳秀兒的遺體留下來,不容置疑道:“我要再驗吳秀兒屍身。”
“這……”
這讓那些小黃門好生為難,偏偏孫內侍走了,一個齊天青他們不敢得罪,一個顧衍之,他們更不敢得罪,這個分明連顧衍之都縱著,齊天青都不怎麼敢插嘴的女子,他們就更不敢得罪了。
顧衍之見狀,方才替那些小黃門解圍道:“再驗屍身,耽誤不了多久。”
他發話了,那些小黃門自是恭恭敬敬將屍身又放回了床上,不敢多嘴,悄聲退了出去,等候招呼再行料理後事。
見趙玉卿正要自行勘驗吳秀兒的屍身,顧衍之忽將她的手握住,阻了她進去,趙玉卿微微皺眉,有些不解他的意思,隻聽得顧衍之彎起嘴角微微笑了,好言好語勸她道:“我讓長風去尋個產婆陪你驗屍,畢竟……”
顧衍之後麵的話並未再說下去,趙玉卿卻一下明白,畢竟什麼……畢竟,她也未經人事,有些事,未必,未必能檢驗得仔細。
“嗯……”趙玉卿悶悶應了聲,麵上倒是沒什麼表情,心裏都快尷尬瘋了。
好不容易等到梁長風尋了個產婆來,趙玉卿同產婆一同再驗屍身,方才聽產婆道:“死者私處受傷嚴重。”
趙玉卿著實默了默,方才有些遲疑地詢問道:“行房,會傷得這般嚴重嗎?”
那產婆一把年紀了,自是麵不改色回應道:“行房自然不會……”
趙玉卿算是聽明白了,當即麵色一沉,冷颼颼著一張臉開始翻找這個家,直把這個家翻了個底朝天……
按產婆所說,吳秀兒曾遭人虐待。
正待此時,忽又聽到那產婆呼了一聲:“這是……”
說罷,便見那產婆戴著手套,重新為吳秀兒蓋好遮布,手中卻拿著一根染血的絲線,略微擦拭,方才發覺那根本就是一根長長的白絲,產婆疑道:“這難道是白發?”
白發?
趙玉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頓時那少見情緒波動的臉上,浮現明顯的冷光,將那白絲用布包好,便忽然衝出了周家,甚至來不及向外麵等候的顧衍之一行人解釋她究竟在裏頭都發現了什麼,便急匆匆解了一匹馬,翻身上馬,厲喝一聲,揚長而去:“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