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久被問住,還沒等想好如何回答,便見他倏地笑了。
但見他抬手利落地拽下披風係帶,接著反手一甩——
梅久便覺肩膀一沉,流雲紋錦披風就蓋在了她身上。
陽光下,流雲金線熠熠發光,閃得人睜不開眼,令人如墜夢中。
傅伯明緩緩蹲下了身子,與之平視,“梅久,你還沒回答本公子的問題。”
衣服掉扣,便是用手攏住,也能感覺風從領口往裏灌風。
皮膚遇冷應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而此時薄薄一層披風,擋住的不僅僅是這惱人的春風。
更是她似有若無的尊嚴。
梅久低頭掃了一眼,披風如今蓋在她肩頸上,但因為她是蹲著,披風下擺垂落在了地上,沾染了塵土。
梅久側頭望向二公子,聲音發澀,“二公子說笑了。”
傅伯明眸色認真,“哪裏好笑?”
梅久並不明白他為何執著於這個答案。
她總不能說,高不高攀的太高看她了,她原本選中的就是三公子。
誰能想到廂房貫通東西,春桃情報有誤,隻打聽了大公子住在第一間。
沒確認是從左到右數,還是從右到左......
這才陰差陽錯讓她爬到了大公子的床上,如今又要被二公裏質問。
看在披風以及他下蹲平視的尊重,梅久思忖片刻,十分認真地給予了回答。
“回二公子的話,什麼良禽擇不擇木的,奴婢就是個目光短淺見識淺薄的丫鬟,一來怕死,二來......膽小。”
不是不選你,選你去閻王爺那報道的概率實在太高。
她說的是實話,高風險的事,要格外謹慎,她膽小,因此保守選了三公子。
誰曾想,她話音落地,傅伯明卻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悶聲大笑了起來。
將梅久笑得一臉懵逼,她認真回答問題如此好笑?
“膽小......”
傅伯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身子一抖一抖。
膽敢去爬他大哥的床,膽敢當眾掌摑花嬤嬤。
被製服之後,又敢一二三伶牙俐齒辯駁。
便是如今,跟自己對視也不落下風。
偏偏一本正經地跟自己說自己膽小。
“有意思。”傅伯明笑過之後,臉色微變,側頭握拳接連咳嗽了數聲。
他緩緩站起了來,呼了一口氣,平複下來道:“這世上許多事,眼見未必是真,坐輪椅的,也未必是瘸子。”
梅久受教點頭,並不知道自己剛才反差萌了。
心裏隻覺得這二公子喜怒不定,有些高深莫測。
偏偏傅伯明此時又問了一句,“她還欠了你四個耳光呢。”
想來,他不但看到自己回了花嬤嬤耳光,後來挨打的四個嘴巴他也看到了。
“多謝二公子提醒。”梅久鄭重道,“來日方長。”
她剛才並沒撒謊,怕死所以惜命,惜命才活得久,而活得久了,什麼仇都來得及報。
“那我就等著看好戲了。”
傅伯明說完,轉過了身。
而此時紅袖也已返回,剛見到二公子站起時,驚得雙眸睜大,等看到他披風披在了梅久的身上,更是臉色一變!
“公子,你身子骨弱,豈能——”
方才還帶著笑意的傅伯明此時收斂了笑意,微眯起眼,“瞧瞧,剛才我還點明珊......現在倒是你來做我的主了。”
紅袖登時跪倒在地:“公子恕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不敢。”
傅伯明沒說什麼,懶洋洋地坐回了輪椅之上。
輕拍了下輪椅,紅袖起身忙不迭地繞到輪椅之後推著他離開。
梅久此時腿上麻意退去,緩緩站了起來。
傅伯明側頭看向不遠的樹,“莊生曉夢,也不知道誰是看戲的,誰是唱戲的。”
他才說完這句,又是一陣咳嗽。
紅袖不敢耽擱太久,趕忙暗自加快了腳步離開。
等他們人影消失了,站在樹上看熱鬧的墨雨方才走了過來。
他目光在梅久身上的披風停留了一會兒,臉拉得老長,哼了一聲。
“嗬,想不到啊,你倒是有本事。”慣會勾引人。
梅久轉頭靜靜地看向墨雨,之前眼裏的敬重客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疏離冷漠。
“這世上向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奉勸小哥一句,若是不能在旁人危難之際出手相救而選擇袖手旁觀,那就起碼好好地、安靜地做個縮頭烏龜,別在旁人掙紮翻身後落井下石。”
做個人吧。
墨雨被搶白得臉色發青,剛才他的確袖手旁觀,自知理虧。
“馬車套好了。”
梅久點了下頭,“我去去就來。”
眼下救春桃是正經事。
古樸的馬車迎著朝陽緩緩往城東駛去。
馬車裏的傅硯辭仰頭假寐,墨風幾次想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他明白公子為何給的是現銀而不是銀票。
銀票隻是輕飄飄的一頁紙,而滿滿一盤子整齊劃一的銀錠,看起來份量就重多了。
但是他想不通,另外的二百兩梅久為何不跟公子開口相求。
他看著自家公子,公子心中有如明鏡,梅久的困境,他豈能不知道?
可梅久沒開口,公子似乎並沒有包攬在身的打算。
公子的確不是熱心腸的濫好人,公子也不是平易近人之人。
能被公子看見,收用房中,以後便是自己人。
他歎了一口氣,覺得公子似乎是在考驗梅久。
公子欣賞梅久的忠心,膽色。
可救人救到底,梅久後麵應該怎麼辦?
他忍不住有點替梅久擔心,府裏留的是墨雨,他的那個性子......
也不知道能不能懂得公子的心思,好好地照顧梅久。
傅硯辭並沒睜眼,“想問什麼?”
墨風再次歎了一口氣,“公子明知梅久二百兩不能兼顧......為何......”
“餓了,去給我買兩個包子。”傅硯辭吩咐道。
墨風應是,下車利落地買好,油紙包著熱乎乎的包子遞了過來,打開尤帶著熱氣。
“包子幾文?”
墨風一怔,公子又問了他,“你月銀多少,侯府裏得寵的姨娘月銀多少?”
墨風瞬間明白了過來。
“墨風受教。”
傅硯辭嗯了一聲,掀開車簾,目光在街頭行乞的乞丐上掃過,淡淡道,“小恩成友,大恩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