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紛揚起來。
落地的雪花不是瑩白,而是血紅,凜冽的晨風卷起一片片血紅,裹挾著令人心悸的血腥味遍及城中的每一個角落。
羅月華還是有些怕沈烈,站在沈烈的對麵,與他隔著距離。
隔了一會兒,她想跟沈烈說句話,忽然看到屍體堆裏抬起一條血淋淋的胳膊,不等她急喊,亮光一閃,一柄帶血的匕首猛地紮進沈烈的後心。
沈烈沒動,表情有些發怔,低頭看向胸前,嘴裏湧出的鮮血不停往下淌,塗紅了發白的嘴唇,嘴角也再次勾了起來。
這次好像是真的在笑,笑自己終究逃不過命運,就像如今的大唐,不管怎麼折騰,終究會死去。
“快…快,快救人!”
“烈哥兒,烈哥兒...”
羅月華趕忙衝上前,一刀紮進那個持匕首之人的脖子,隨後扔了橫刀扶住癱軟的沈烈,馮暉等人也慌亂地圍了上來,大聲喊著已經閉了眼睛的沈烈。
入夜時分,未停的雪急了起來,像是天空被撕裂成一片一片,又像是那些被屠殺的冤魂在漫天哀嚎,悲傷與肅殺之氣籠罩了整座魏州城,血紅雪白的分明,刺得人眼生疼。
沈烈死了,跟馬嗣勳的屍體並排擺在城隍廟裏,馮暉帶著幾個兄弟守在廟內,等著明日給沈烈和馬嗣勳盛棺入斂。
“娘逑的,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城隍廟裏點起一大堆篝火,馮暉蹲在火堆旁抹眼淚,這是他入軍營以來第一次哭,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玩笑竟然會一語成讖,烈哥兒竟然真的留在了魏州城,而他卻還活著。
因為年紀小,平時在軍中一直都是沈烈護著他,如今烈哥兒沒了,再也不會有人像烈哥兒那樣護著他了。
夏魯奇唏噓不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這些拿刀槍的人就是這樣,馮暉,看開些吧,本以為能跟著烈哥兒入廳子都,這下子沒指望了。”
馮暉哭道:“不去也行啊,咱們就留在左長直軍,馮叔兒沒了,烈哥兒就跟著去,為啥就不能想想還有咱們兄弟呀,就這樣狠心地把兄弟們都給丟下,烈哥兒…太不仗義了…”
有人感慨道:“唉,我們這些人都會是這樣,總有一天我們也要死在某個地方,烈哥兒和馬都押還好,至少還有人替他倆守靈,等我們死的那天,恐怕連根骨頭都沒有人給撿。”
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這是李白在《戰城南》中寫出的真實場景。
大多數的底層軍卒不識字,也沒讀過李白的這首詩,但他們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結局。像他們這樣的人,若是死在戰陣,隻能是棄屍荒野,被野狗啃食,腐爛成泥,別說墳墓,就連一張裹屍體的破席子都是奢望。
後半夜,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夜空也黑得像是潑盡世間的濃墨,而且這墨黑之中竟然隱約響起雷聲。
起初,雷聲不大,悶悶的像是捶破鼓,漸漸聲音大了起來,炸雷一個接著一個,就炸響在城隍廟的房頂,伴隨著閃電撕裂墨黑,擦亮整個夜空。
有人嘟囔道:“怎麼大雪天還打起雷了?”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直接劈在城隍廟的房頂上,如同巨大的鐵錘砸下來,整座廟都晃了一下,廟內頓時塵土飛揚,就連主梁柱也嘎吱作響,似有斷裂之象,大家從未見過這種情景,不由心慌起來。
然而,不等大家起身,又有閃電連續劈下來,腐朽的梁柱終於承受不住這份天威,哢嚓一聲脆響,半座城隍廟塌了下來,唬得眾人趕緊往外跑,馮暉想搶出沈烈的屍體,卻被一道落下的橫梁攔在身前,不得不退了出去。
半塌的城隍廟仿佛犯了天怒,又像是藏了某個應受天譴的邪物,一道道閃電接二連三地劈下來,引燃了塌下來的木料,燒起的火苗連大雪都壓不滅。
“烈哥兒還在裏麵呢!”
“別進去,會被劈死的,這麼大的火,進去也會被燒死。”
馮暉幾次想衝進廟裏把沈烈的屍體搶出來,均被夏魯奇攔了下來,拖著他遠離城隍廟。
大家不是不想救,而是這一刻都在想,是不是因為屠城惹怒了老天爺,才會遭此天罰,連屍首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