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年稍一蹙眉,轉身加快腳步,凜然走到那衙役指著的井旁,順著那衙役戰戰兢兢的指,看向井裏頭。
那是並排的一雙井中的一個,落在破廟院子一角。
桂隴州百姓稱這種井為雙孖井,一口用於汲水取用,鄰挨著的那口通常沒有水,隻借井壁的陰涼儲存食物。
破廟中的這一雙孖井,都沒有汲水用的轆轤,並都以寬大木板做井蓋。若不是其中一口的井蓋被挪到一旁,從外表來看,一時之間會難以分辨哪口是水井,哪口是藏井。
程素年探身看下去,皺眉先避開了撲麵而來的腥臭氣。那氣味倒不像是腐壞屍體的味道,而更像臭雞蛋味,夾雜了酒香及枯葉青草的味道,香臭交織,令人作嘔。
隨行侍衛江城見他這般,立即遞來一方幹淨帕子。程素年捂了口鼻,再看向足有三丈深的陰暗井下。隱隱約約隻見得幾個人形物交疊,日已西斜,未落到井中,其實也分辨不清其中細節。
程素年問衙役頭領:“底下是縣令韋宏才麼?”
那衙役頭領以衣袖捂住口鼻也往下看,這那了半晌,遲疑搖頭:“這......小的也看不太出來。”
“你跟韋縣令同在縣衙中,你手底下的人能分辨出,你分辨不出?”
程素年似笑非笑,視線盯在衙役頭領臉上,盯得他麵色漲紅,狡辯了一句:“井內無光,又這般深,縱有火眼金睛也分辨不出吧?”
程素年似笑非笑的眼便睇向先前那個衙役,但也隻是掃過一眼,隨即沉聲吩咐江城:“找兩麵銅鏡來。”
江城機靈,立即以銅鏡映出兩道折射光線,照進狹窄井中。
有了光,井下麵朝下交疊的三具屍體便清晰可見,其中一人是光頭,是和尚的打扮,被壓在最底下。最上頭的是個婦人,以布巾包著頭。
而被下頭的和尚、上頭的婦人夾在當中的是一個身著青色官服的男子,烏紗帽還落在手側。
幾個圍過來認人的衙役見狀都倒吸一口涼氣,紛紛憤憤驚呼:
“真是韋大人!”
“是誰殺了韋大人?!”
程素年眸色一沉,握緊了拳。
——
李家老宅,祠堂。
李輕歌等麻叔將地上的碎瓦碎木清掃幹淨,去山下買新瓦片的間隙,才又走進祠堂裏頭。
這一次,沒有雙拐,健步如飛。
開了個“天窗”後,老舊的祠堂光線好了不少,不用點燈點蠟,四麵幹裂的土牆也能被清晰瞧見,李輕歌從坑窪的痕跡中感受到百年流失的歲月,不知道為何心下悵然,想自己站的這個位置,先祖百年前大概也站過的。
先祖為何要將一塊銅鏡埋在泥牆裏呢?像是想要讓它永不見天日的樣子。
是因為裏頭的妖怪嗎?那個在短短幾句話裏,總是自稱素年的妖怪?總不能是被她先祖鎮壓在裏頭的吧?
李輕歌小心翼翼,纏著繃帶的手拎起那塊銅鏡。因生怕再飛出奇怪的東西,她離得很遠地拿著,小心變換角度,仔細地看,試圖看出這銅鏡與眾不同的地方。
但其實並沒有。
青銅並不是難傳世的東西,她手中這塊銅鏡背麵是線條繁複的百花圖,花朵細小,形態不一,俯仰生姿。而填了線條之間的空隙的,是她三天前流出的血。血早幹涸成了褐色,煞是觸目驚心。
不論造型還是做工,這銅鏡都比不上她在網上查閱的博物館或是民間藏品。無銘文無落款,也不知道是誰家鑄就,是贈親還是娶妻用?是法器還是冥器?李輕歌在網上翻來覆去查了四個小時,還是一無所獲。
日光下,銅鏡的鏽跡、血跡、斑駁的歲月痕跡巨細無靡展露無遺,早就失去了基本的映照功能。而她那“不必”兩個字,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觸發它浮現文字的條件,或者說銅鏡裏的妖怪現身的條件,到底是什麼?
李輕歌百思不得其解。
拎著銅鏡繞著老宅繞了一圈,在老宅後頭極腰深的草叢裏找到了一把奇怪的兵器。比照印象中從銅鏡竄出的黑影,李輕歌確定當時想要襲擊她的武器,便是這一把刀柄長得像槍一樣的古樸兵器。
“我覺得我還需要一個實驗。”
十指連心痛,李輕歌艱難一手拎刀一手捏銅鏡,決定在今晚午夜時分,再試一試。
三更,該是鬼門大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