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被自己捶破的銀片洞口,尹德芳懊惱不已,心痛不已。這個破洞已經無法彌補,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破洞,意味著前功盡棄,別無他法,隻能推倒重來。
他望著銀片破洞發呆,他拿著這張薄薄的銀片,翻來覆去地看破洞洞口。洞口如一個張開口的小醜,仿佛正咧著牙齒在嘲笑他——小子,我沒有這麼容易被征服。
即使用其他熔化的銀片來填補這個小破洞,肯定熔點不一樣,補著也是一道疤痕,會和人的傷疤一樣留下後遺症,是一種殘缺,絕對不完美。
這和一片造工藝銀壺的高標準要求,相差十萬八千裏。如果真的能夠補上,這是一個銀匠一生的恥辱,他尹德芳絕對不會這麼幹。
他暗暗想,看來一片造工藝銀壺沒有那麼容易成功,捶打的力度,勁道,弧度都必須講究,必須掌握一定的捶打技巧。有時候應該像春蠶吐絲;有時候又得如閑雲野鶴那樣悠閑自在啄食;有時候又像撥動琴弦那樣,輕撫彈唱。
尹德芳尋思,肯定是自己的捶打技術出了問題。但是,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是墊在下麵的架子出了問題,還是捶打手法出了問題,他又是一頭霧水。
對於一片造銀壺,尹德芳也是一知半解,隻是他聽爺爺和老爹講過一片造的粗略造法。嚴格來說,他的爺爺和老爹沒有打造過銀器,他們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尹德芳隻能硬著頭皮強幹,甚至可以說有點蠻幹的味道。
尹老爺子看著二兒子尹德芳捶破了銀片,而尹德芳又獨自望著那個銀片破洞,在那裏懊惱、發呆、生自己的悶氣。
尹德芳放下帶破洞的銀片,又看看自己這雙粗大的手,他暗自神傷——難得是我真的很笨,不適宜當一名銀匠嗎?難道這雙大手,敲打的力度,連輕重感都沒有嗎?
老爺子看在眼裏,笑在心裏。他這才真正意義上停下手上捶打的器具,他覺得這是教育這個強脾氣兒子,放棄當銀匠的最佳時機。
尹老爺子望著懊惱不已的兒子,心裏想笑,此時此刻,尹老爺子有五百個心眼,他故意強憋著笑意:哼,傻小子,終於知道一片造工藝銀壺的難度了吧?
斜著眼看著兒子,尹老爺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廉價香煙,悠悠地點燃,吐出一股白煙後,他才緩緩地告誡兒子道:
“銀片破了洞,正常得很。一個五金工匠,想要打造一件成功的器具,必須經曆上百次的失敗,和孫悟空上西天取經一樣,九九八十難是必須經曆的曆程。我勸你還是放棄當一名五金工匠吧,國家給你每月固定工資,可比咱們當工匠強百十倍,你卻硬生生地放棄,老天爺也救不了你。”
麵對老父親的苦口婆心的告誡,尹德芳心裏堵得慌,也瘮得慌,他暗暗地下決心:即使28歲才零起步,對於漫長的人生來說,這也不晚。
要舍得投入時間,金錢和精力。他想先去韓國,買回那把7萬巨款的製作精良的韓國工藝銀壺,先認真專研,從模仿開始。
如果萬一不行,他就到銀器製作發達的地區去取經,學習工藝銀壺一片造技藝,比如西藏啊,河南,雲南等地,甚至日本這麼遠的地方,他都要去。
在想辭去公職之前,尹德芳對全世界工藝銀壺早就做了一些功課,他了解不少有關工藝銀壺的知識。
7萬塊錢,零幾年的時候,這真的算得上一筆巨款。這筆錢,可以在尹德芳所在的縣城,新造的園丁新村買一套89平米三室一廳的房子了。
按照尹德芳全年的工資計算,要不吃不喝存十年的錢才勉強夠數買那隻韓國工藝銀壺,加上路費,吃飯,住宿費用啥,十年的工資瞬間灰飛煙滅。
一個正常人,肯定不會幹這件比較傻的事情。尹德芳就是一個有些執拗的人,他想買回那把做工精細的韓國工藝銀壺,自己學著做一片造工藝銀壺。
如果模仿不成功,這件韓國工藝銀壺肯定賣不出去,握在手裏,就成了燙手山芋,甩都甩不掉,隻能當成佛供奉在家裏。
他了解過工藝銀壺行業。喜歡使用銀器的國家很多,意大利,法國,德國,奧地利,日本,俄羅斯,英國,韓國,西班牙,荷蘭,丹麥等。
每個國家和地區生產的銀器方法和風格都不一樣。
日本和韓國同屬於亞洲國家,他們的文化大都是中國傳過去的文化。但是,人家純手工工藝銀壺製造水平現在甩中國幾條街。亞洲的日本,工藝銀壺工匠技藝非常精湛,日本工藝銀壺整體水準較高,也具有代表性。目前,說日本是亞洲一片造工藝銀壺技藝水平最高的國家也不為過。
日本是一個彈丸小島國,資源匱乏,他們對資源極為珍視,他們對工藝銀壺的技術非常重視,精益求精,甚至製作出變態的0.6毫米厚度的銀壺。
尹德芳的夢想就是超越日本的一片造技藝,造出屬於中國的雪花銀一片造工藝銀壺。即使現在自己已經28歲了,絕對不會當一隻縮頭烏龜。
工藝銀壺,在日本非常受歡迎,一個布置雅致的小工藝銀壺店麵,常常也是顧客盈門。
2000年以後,日本銀壺的金工文化傳到國內,人們才開始重視這項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的技藝。
做一把輕薄款的銀壺,以標準0.6毫米的銀片,一把壺需要用銀400多克。按照傳統工藝,用0.8毫米到1毫米的銀片做一把銀壺,需要銀差不多800克。如果用1.2毫米厚度的銀片製作銀壺,成品需要1050克銀錠。
1999年前後,如果按照雪花銀市場價13塊或者14塊錢一克的話,這把1050克的銀壺價格就不菲。
一般的普通家庭,絕對不會考慮買一把上萬元的銀壺裝門麵。因為這把銀壺,抵得上一般工薪階層一年的收入。
時間飛快,尹德芳的發小樓根貴安排到韓國出差的日程已經排好了。
尹德芳剛好借麻站長特許的冷靜期,準備到國外一趟,買回那把漂亮的工藝銀壺。
問題也緊隨而來,這7萬塊的錢,讓尹德芳一展莫愁。發小樓根貴慷慨答應來去的差旅費全部由他負責,如果再向發小開口借錢的話,不是尹德芳的風格。他覺得太不好意思了,即使人家發小再有錢,那也不是大水潑來的。
尹德芳知道自己的家底,壓箱底的錢不多,那是留給孩子的學費和鋼琴培訓費。最貴的是鋼琴培訓費,一年下來,至少得大幾千,多則上萬,這是家庭裏一筆不小的開支。
家裏是拿不出這7萬塊錢,他把能夠借錢的對象重新梳理一遍,哪一個朋友有積蓄,哪一個可能會借給他。
想來想去,尹德芳覺得自己最好找自己單位的一個要好的同事借。他跟媳婦藍彩霞說了一聲,我有事去找單位一個要好的同事。
然後,尹德芳就騎上自己那輛二手摩托出了門。
媳婦藍彩霞知道,尹德芳肯定是出去借錢,他說過要去韓國買那把工藝銀壺。
她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心裏發愁得很。自己當家,家裏僅有一點保命錢,的確拿不出這麼多的錢支持丈夫創業。即使砸鍋賣鐵,也湊不齊那麼多的錢啊!
單位分配的房子,隻有使用權的二居室又不能抵押,自己也沒有什麼值錢的金銀首飾。如果有的話,她肯定拿去縣裏的華豐典當行典當。
既然丈夫尹德芳想創業,自己也應該想法子支持他。她開始思考,誰家可以借點錢。於是,掰著指頭算著可以借錢的人家······
走在借錢路上的尹德芳也明白,下血本買韓國銀壺,就是對自己未來人生的一場豪賭。
既然下決心當一名銀匠,就像開弓射出去的箭,箭矢沒有回頭路。如果尹德芳辭去公職,他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