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大房氏聽著陸君之的話,瞧著滿廳賓客們交頭接耳時露出的譏嘲眼神,諷刺不屑言語,眼前險些一黑。
此時此刻的陸君之,簡直淪為了笑話。
誰家年輕公子哥兒若是娶了個女支女之女為妾室通房,都會被人背地裏揶揄譏笑一番。
陸君之自小到大都是同輩中的翹楚,潞州有名的才子,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揚言娶女支女之女......
他們母子今日是要成為所有人的笑話嗎?
她勉力握著藺嬤嬤的胳膊,支撐自己,臉色發白,顫顫出聲阻止,“夠了,子慎莫要再說了......”
陸君之仍舊不低頭。
坐在正上首的陸老夫人沉著臉問陸君之:“你可知白妙善是什麼人?”
陸君之卻堅定不移道:“兒子不管妙善是什麼人。兒子今生就認定她了,隻願娶她一人,隻願與她生兒育女,攜手共老。”
他目光輕移,與一旁的白妙善對視上。
但白妙善卻稍顯心虛地避開了眼,並沒有回給他預想中的款款柔情。
大房氏實在看不下去了,紅著眼眶,捏著錦帕一邊隱忍抽泣,一邊道:“子慎不要再說了,白妙善她......她父親是戲子,母親是女支女,這樣輕賤的女子怎配入陸家的門?”
“什麼?”陸君之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他愣愣盯著白妙善,她是女支之女?怎麼可能?她不是說自己是嶺南白家的人嗎?
站在白妙善身側的麵黃肌瘦老婦,一邊滿意打量自己,一邊拉起白妙善的手,說道:“哎呦,這就是咱們白家的侄婿嗎?可真是儀表堂堂。”
白妙善避嫌似的立即掙開了老婦的手,抬眸望了他一眼,隨即又微微垂下頭,似是糾結地輕咬唇瓣。
“子慎,當初你誤會時,我就應該告訴你的,可、可我擔心自己配不上你,害怕你嫌棄我,所以才將錯就錯。”
她眼中噙淚,委屈憐人,是最會讓陸君之心軟的模樣。
“子慎,我錯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陸君之腦中恍惚,怔怔收回視線,他一向自恃頗高,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最愛的女子出身居然這般不堪?
可是說過的話如同覆水,無法收回......況且他是真心愛白妙善的。
他心一橫,將名聲尊嚴都拋到腦後,緊閉雙眼,以頭叩地,擲地有聲道:“祖母,父親,還請成全子慎與妙善!”
白妙善反應迅速,來到陸君之身側,陪他一起跪下。
“小女卑賤,可自問對子慎一片真心,還請陸家長輩成全。”
廳內仿佛瞬間炸開了鍋。
滿座賓朋交頭接耳,充斥著驚訝,譏笑,鄙視的各種眼神打量過來,宛若一排牛毛細針在不斷紮他們的麵皮。
陸家所有人都如坐針氈,臊得臉皮通紅。
有人陰陽怪氣諷刺道:“在咱們潞州,陸大公子才貌雙全,人人稱羨,真沒想到陸大公子居然如此癡情於這樣的女子。”
“鬧成這樣真是連臉都不要了。我家二郎將來若是也像陸大公子這樣,我寧可將他的雙腿打折,幹脆不讓他出去見人,否則這臉麵丟盡,以後連出門見人都不敢了。”
“放著一起長大,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不要,非要娶一個這樣低賤的女子,陸大公子莫不是腦子有疾!”
陸鶴榮氣得臉龐通紅,從座椅上起身,指著跪在地上的陸君之,震怒問道:“孽子,你再說一遍!!”
陸君之咬了咬牙關,“還請祖母,父親成全。”
吳嬤嬤忽然急聲喚道:“老夫人?”
端坐於正上首的陸老夫人扶住了自己額頭,勉強抬手示意自己無事,但她嘴唇輕顫,臉色發白,顯然也是被氣得不輕。
陸鶴榮望著陸君之,胸口不斷劇烈起伏,最後怒喝一聲,“請家法!”
大房氏登時急了,連忙上前阻攔,“大爺不行啊,怎能在這個時候對子慎行家法?!”
但陸鶴榮卻一把推開她,他是下定決心,絕無轉圜餘地了。
在座賓客誰都沒想到陸家的事會鬧到這種地步,陸家家主當眾對嫡長子動用家法,這麼大的熱鬧幾百年都難得一見。
很快,陸府宴會出現了極為詭異的一幕。
廳內擺滿佳肴美酒,陸府請來的錦衣賓客,滿滿當當坐著用宴,窗外卻傳來一聲聲的刑杖聲音,伴隨著壓抑的痛呼。
但賓客們表麵用宴,卻總用眼角餘光瞥向窗外......
陸君之被五花大綁在刑凳上,足有小腿粗細的刑杖一下下結實落在他腰臀上,衣衫上已經逐漸沁出血色,看著著實淒慘。
大房氏的抽泣聲吵得人腦仁兒疼,陸老夫人緊緊蹙眉,還掐著自己的眉心。
吳嬤嬤見狀勸道:“老夫人您身子如此不適,不如先回淨心堂休息?”
陸老夫人卻勉強擺了擺手,“不行,還有事情要做。”
吳嬤嬤卻著急得很,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比自己的身體康健更重要?
*
淨心堂內。
地龍再次燒起來,屋內暖融融的。
陸老夫人肩上披著黑狐皮,將尹羅羅摟在自己懷中,慢慢輕撫她的腦袋,安慰道:“羅羅......祖母知道你今日受了不少委屈,但放心,祖母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她轉眸看向坐在下首的大房氏。
大房氏一見這個眼神,心裏就是一個激靈,抿了抿唇,這才開口道:“羅羅,是我的不對。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白妙善她居然是這樣低賤的出身。”
尹羅羅偎在陸老夫人的懷中,默默無語。
大房氏見狀,憋了片刻又道:“羅羅,我真的知錯了,我不該不讓你去接風宴。也不該,不該說出讓白妙善取代你的話。”
此時此刻,她才覺得那時的自己到底有多愚蠢,有多可笑,恨不得時光倒流到還沒發生的時候。
她低頭,將腕間的一對鑲寶鹿鶴同春金鐲褪下來,目光在金鐲上留戀了一瞬,這可是她壓箱底的嫁妝之一。
她將金鐲塞入尹羅羅的手中,“這是我的一點歉意。”
尹羅羅推辭,“大奶奶您不必......”
大房氏心裏惴惴:“羅羅,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大奶奶誤會了,隻是這金鐲太過金貴,晚輩不好收下。”
與大房氏推拒幾次,尹羅羅才收下了這對鑲寶金鐲。
陸老夫人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尹羅羅的背:“我的好羅羅,子慎實在對不起你,可他原本不是這樣的。”
“子慎他原來是多好的一個年輕公子哥兒,一碰上白妙善就全變了。 祖母將白妙善趕出陸府,趕出潞州,讓子慎再也見不到白妙善,羅羅覺得如何?”
語氣帶著安撫與誘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