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國老百姓愛看熱鬧。

愛看熱鬧的習慣，不知是在哪個朝代形成的。

中國曆史悠久、朝代繁多複雜，一時很難說得清楚，總歸是很有些年頭兒了。

除了女人生孩子和妓院裏嫖客與妓女的淫亂這種熱鬧無法圍觀，很多事情似乎都會成為值得一看的熱鬧。

老百姓看熱鬧，仿佛成了一種不要門票的廉價娛樂。

這種廉價的娛樂，很可能是老百姓平時沒有什麼娛樂，就把不是娛樂的娛樂當成了娛樂。

鄉鄰磨牙鬥嘴兒、吵架兒罵街，也無聊地去圍攏看個熱鬧。

集市貿易盡管自己不買不賣，也擠擠擁擁去看個熱鬧。

寺廟弘法布道，盡管自己不燒香不磕頭、不信神靈，也興高采烈地跑去看個熱鬧。

婚喪嫁娶雖然與自己沾不上邊兒，也毫無目的的去看個熱鬧。

街市上跑江湖的耍弄奇技淫巧，也爭搶著去看個蹊蹺的熱鬧。

衣不蔽體的乞丐敲著破碗唱歌兒，也迷惑不解地去看個心酸可憐的熱鬧。

驢馬發情、牲口交配，也嬉笑著去看個滑稽無聊的熱鬧。

甚至官府明目張膽地殺人砍頭，也探奇般伸著恐懼的腦袋、擠進恐怖的刑場去看個嚇人兒的熱鬧......

喜歡玩弄曆史、愛開曆史玩笑的老天爺頗能順從民意，深諳禮儀之邦的吾國吾民“愛看熱鬧”的傳統嗜好，在高高的天宮對酒當歌吃飽喝足閑得無聊時，就嬉笑著俯瞰地球上這塊兒像秋天的海棠葉一樣的遼闊土地，像老頑童一樣，隨意選擇一段兒即將在中國發生的極其熱鬧的曆史鬧劇，搞笑似的撒上一些帶有中國味兒的胡椒粉和辣椒麵兒，再抹上一些帶有中國味兒的陳年老醬，幽默地咧嘴吹上幾口帶有中國味兒的仙氣兒，隨手把這段兒即將發生的熱熱鬧鬧的曆史鬧劇甩在中國的曆史大戲台上，嗬嗬笑道：“這是五千年來天底下最壯觀、最新鮮、最奇特、最熱鬧的熱鬧！熱鬧得很呐！既熱鬧又滑稽、既滑稽又瘋狂！難得一看啊！”

於是，本來死氣沉沉的中國曆史大戲台上，頃刻變得辛辣有趣兒、怪味兒十足，並邪邪乎乎地熱鬧起來。

中國這個並不缺少滑稽劇的曆史大戲台上，文戲武戲一起登場熱鬧非凡地表演起來。

文戲哭哭啼啼演得曲折離奇浪漫悲愴，武戲演得刀光劍影、炮火連天血腥恐怖。

整個戲台雖烏煙瘴氣、混亂不堪，但熱鬧得使人兒目不暇接血脈賁張。

一方還沒唱罷，另一方就緊鑼密鼓搶著登場......悲歌飄蕩哭爹喊娘，呼呼啦啦旌旗飄揚，轟轟隆隆天昏地暗，大河悲泣高山震蕩。

這種熱鬧極致的曆史鬧劇，越演越精彩奇妙起來，以至於精彩奇妙得使人瞠目結舌，哭笑不得。

這有聲有色的大戲叮叮哐哐、轟轟烈烈地演著演著，看熱鬧的國人卻越來越摸不著了門道，越來越眼花繚亂，越來越感到莫名其妙滑稽可笑起來......

以前叫大清國，隨後叫中華民國，緊跟著忽然又冒出個中華帝國，中華帝國裏又弄出個洪憲大皇帝，洪憲大皇帝龍椅搖搖晃晃坐了八十三天屁股還沒暖熱，忽然“帝國”又變成了“民國”，“大皇帝”又變成了“大總統”，緊接著戲台上又蹦出個北洋政府，北洋政府還沒偃旗息鼓，南方政府就緊鑼密鼓呐喊著開始登台耍弄起來......以至於把中國這個曆史大戲台打鬧得稀裏嘩啦一塌糊塗搖搖晃晃像要傾倒，看熱鬧的國民百姓終於驚呼吵叫起來：亂啦亂啦......大亂啦......亂得不成樣子啦！亂套啦......亂套啦......全亂套啦！亂成了一團亂牛毛啦！

一隻樂於捕獵野狼為美食的紫金色中華雄鷹，似乎也像中國老百姓一樣愛看熱鬧。

雄鷹此時也許是吃飽了野狼肉，愜意而精神起來想尋找點兒樂趣兒，以彌補高空的寂寞和孤獨。

它呼扇著碩大的翅膀，從黃河西邊的黃土高原順著黃河輕鬆優雅地向東翱翔著飛來，想看看中原大地、黃河中下遊有什麼熱鬧可看，想看看黃河灘有啥值得欣賞的熱鬧事情。

它那圓溜溜淡黃色的眼球像攝像機的鏡頭不斷變換著焦距和角度，當它居高臨下看到黃河北岸一個麵臨黃河有寨牆的村落，老鷹好像對這個寨牆圍著的村落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興趣。

它慢慢降低了飛行的高度，在村寨的上空不斷盤旋起來。它在村寨的上空盤旋了一會兒，清楚地看到一些像廟裏的和尚一樣光著腦袋的人類和幾隻半死不活的牛羊豬狗，隱隱約約聽到村裏老牛“哞哞哞”蒼涼沉悶的叫聲和公驢像鐵勺連續使勁兒刮著鐵鍋一樣“唧呱唧呱”刺耳難聽的吼叫。

它看到街市上一個光頭男人扯拽著一個轡頭散發的女人像是在叫罵打架，周圍圍著不少嘰嘰喳喳看熱鬧的人類，在圍觀熱鬧的人類旁邊，忽忽閃閃沉重地走來一個弓腰駝背挑著兩隻糞桶的老者，一不小心被絆倒在地，糞桶裏的稀屎被潑灑了出來，叫罵打架的男女和圍觀的人們頃刻捂著鼻子作鳥獸散。

它看到在一個破敗不堪的院落的大門前，不知為何幾個掂著棍棒的壯漢吼叫著衝進院子裏，從院子裏揪出一對衣服破爛的男女，一頓棍棒拳腳，這對男女癱在地上不再動彈，提著棍棒的壯漢揚長而去，不一會兒從院子裏跑出幾個小孩兒，趴在癱在地上的男女身上啼哭不止。

在另一條街上它看到一個光頭人類急急忙忙走進街邊一個小土矮牆圈子裏，立即退下褲子撅起屁股吭吭哧哧蹲了下來......

老鷹正在納悶兒這個撅著光屁股蹲著的人類是在修煉什麼特殊功夫？突然從矮土牆的圈子裏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老鷹猛然嚇得斜愣了幾下翅膀，驚恐得脖子上柔軟的羽毛硬挺挺地豎了起來，但它從低空俯視到並未從聲響處冒起令鳥類恐懼的硝煙，意識到並非向它開火，不過它也難得弄清這種光著腦袋的人類咋就能輕而易舉鼓搗出這種像鳥槍開火一樣的聲響。

於是，它“嘰哩哩哩”驚疑喪氣地鳴叫了一聲，立即呼扇起翅膀提高了飛行高度......它也許感到翅膀下的這個村落有點兒乏味無聊和怪異，也許它感到下界這些動物不會自由飛行有點兒不可思議，也許它感到這些動物有點兒可憐、愚蠢和滑稽可笑，它瞪著一雙疑惑的眼睛長嘯一聲掃興地向天際飛去，它遙望下界眼光透出輕蔑不屑和憤怒，一翹尾巴，“嘟嘟嘟”向下界噴出一通腥臭的鳥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