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財路(一)
這兩日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在哪?
那肯定是安成郡王府門前了。
從宅子門口到巷子口,一溜兒十餘輛馬車停著,將路堵個嚴嚴實實。
還有跟著伺候的丫鬟仆人,把王府門口弄得比菜市場還熱鬧。
馬車裏的主子們等得不耐煩了,再下來打打嘴仗,那就更熱鬧了。
“咱們這麼耗下去也沒意義,既然都是來報恩的,那不如說說王爺對你們都有什麼恩,那些乘機搗亂的就趕緊回去吧!”
一位姑娘珠圓玉潤,撫了撫鬢角的海棠花,滿臉羞怯。
“那日微風拂過,我的帕子被吹走了,那上麵繡著我的閨名,若是落到別有用心之徒手中,可還了得。
“幸虧遇見王爺,是他吩咐下人幫我找回來的。”
其他貴女不約而同地翻了個白眼。
別以為她們不知道,這帕子肯定是看見王爺以後才飛的吧。
真心機,哼。
另一位姑娘笑容爽朗、身形高挑,輕咳了一聲:
“那日我走在路上,突然衝出來一隻惡犬,我差點就被咬到,是王爺讓人救下了我。”
貴女們紛紛覺得,白眼翻早了。
剛剛說話的這位,平日裏就喜歡養大型犬當愛寵。
她和狗撞到一起,肯定是狗逃得更快。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反正誰也不肯讓步。
連時微那種名聲敗壞的姑娘,都能尋個借口被郡王蕭印憐惜,她們這些人輸在哪裏了?
眼看眾人又要打起來,王府大門忽然打開,一隊侍衛從裏麵跑出來開道。
“王爺要出來了?”
這十來位千金小姐,當即開始整理衣著,順便再看看妝容。
不過她們的心思注定白費了。
很快,又一隊人從王府裏出來,然後騎馬飛奔而去。
侍衛將一人護在中間,一襲白色鬥篷,雖然臉被兜帽遮住了,但看打扮就知道是誰了。
“王爺這是去哪?”
這時王府管家走了出來,“各位姑娘,我家王爺去訪友了,歸期不定。天寒地凍的,你們還是早點回家吧。”
“訪友?他不會是去見時微了吧!”
這怎麼能行?
有反應快的徑直上了自家馬車,追著剛才那隊人馬而去。
剩下的自然不甘落後,迅速跟上。
一炷香以後,門前終於清靜了。
王府側門緩緩駛出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王爺,咱們去哪?”駕車的侍衛問道。
蕭印窩在小馬車裏,悶聲悶氣道:“安樂王府。”
安樂王府的演武場上,尋陽郡主紀安寧舞著一把大刀,虎虎生風,招式淩厲,殺氣騰騰。
她的侍衛歪七扭八地躺了一排,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繼續挨打。
林遠眉眼間都染上了笑意,鬧哄哄中,他看到一名男子未經通報,徑直而入。
那人身披一件潔白大氅,通身貴氣逼人,臉上帶著溫和笑容,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能讓人如沐春風。
安樂王府的侍從見到來人,很是熟稔,一看就是素日裏來慣的。
紀安寧也停下了手上動作,露出燦爛笑容。
“江湖救急,你可要收留我啊。”
男子走到紀安寧麵前,一掃剛才的笑容可掬,愁眉苦臉地扒拉著她的胳膊。
男子抓著紀安寧胳膊,林遠餘光落在他手上,莫名覺得有些刺眼——
怎麼回事,男女授受不親,不懂嗎?
“你又惹了什麼風流債?”
紀安寧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哎,這事說來話長,咱們慢慢說。”
紀安寧額頭細細密密的汗珠,男子討好地掏出個帕子,就要給她擦汗。
一陣寒風吹過,帕子上香氣襲來,紀安寧打了個噴嚏。
頭偏了下,躲開了迎麵而來的帕子,抬手用袖子把汗水抹了個幹淨。
兩人都略帶嫌惡地看了看對方。
一個仿佛在說,“一個大男人,熏個那麼香的帕子是要幹什麼?”
而另一個則是,“小姑娘家家的,搞這麼粗魯是要鬧哪樣?”
“……”
對視片刻後,男子有求於人,率先敗下陣來,傻笑兩聲,將帕子收了起來。
“我下次給你拿沒熏香的,還不行嗎?”
林遠一直站在演武場邊,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去。
起風了,似乎有些冷了。
紀安寧一手拖著大刀,一手拖著男子走了過來,然後將人扔到座椅上。
“沒大沒小,你居然連哥哥都扔?”
男子直起身,親昵地拍了下她的腦袋。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的小家夥,你知道我今天出門有多費勁嗎?”
哥哥?
林遠心頭一動,似乎知道來人是誰了,剛剛那一點不適驀地不見了。
原來是安成郡王蕭印,紀安寧的那位表哥。
“又有人堵了王府大門?”
有熱鬧可看,紀安寧頓時來了興致,“這回是哪一家的勇士啊?”
她這位表哥,皮相不錯,在外對誰都是彬彬有禮,說起話來溫柔得很。
這些在紀安寧看來很是尋常,卻不知怎麼入了各位姑娘的眼。
蕭印正大光明地出門,擲果盈車那都是尋常事。
當年京城首富的女兒,帶著十裏紅妝堵在安成郡王府大門口,說是隻要能在他身邊就好,哪怕是當個丫鬟侍妾都好。
紀安寧對此印象深刻極了。
嘖,可惜了那十裏紅妝,得值不少銀子呢。
蕭印一攤爛泥一樣趴在桌子上,唉聲歎氣道:“這回真有點麻煩,不是一個,是一群。”
三年前,蕭印外出遊玩,在回京途中隨手救了一個被歹人綁走的姑娘,還讓侍衛給送了回去。
那姑娘當時很狼狽,臉龐滿是淚水,讓人心生惻隱。
該說不說,哭起來的時候還挺好看。
不過蕭印暗自在心裏感慨了兩句後,就將此事拋諸腦後了。
幾日前,他在茶館再次邂逅了那位姑娘。
姑娘一眼就認出了他,當時就哭成了淚人。
那張臉龐我見猶憐,隻一瞬,蕭印就想起來了。
幾年前也就算了,現在蕭印是頂頂討厭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把眼淚當武器的柔弱女子。
又聽那姑娘說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
他下意識地以為那姑娘纏著要算計他,唯有什麼,唯有以身相許?
她那是報恩,還是報仇!
蕭印當時就不高興了,直接摔了手裏的茶碗。
誰知道,碗都摔了,才聽清楚那姑娘說的是,唯有供奉長明燈,日日為他祈福。
他的臉瞬間就紅了。
隻是摔茶碗的動靜鬧得有點大,驚動了旁人。
當時他們兩個,一個麵紅耳赤帶著點不知所措,一個梨花帶雨眼睛裏全是感激。
這可不就讓人誤會了!
紀安寧樂不可支:“然後呢?這跟你回不了家有什麼關係?”
“現在王府外全都是說曾經受過我恩惠,要以身相許的。我金蟬脫殼才能出的門。”
紀安寧大笑出聲。
“沒想到你倒是個古道熱腸的人,是妹妹我小瞧你了。”
蕭印翻了個白眼,“別說你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我也不算是壞人吧,長這麼大我連螞蟻都沒有踩死過。”
紀安寧冷哼,臉真大。
蕭印確實沒踩死過螞蟻,卻能眼也不眨地把親姐夫扔到結著冰的湖裏去。
他姐夫鬼迷心竅,非鬧著要休了剛生產完的妻子,娶一個柔弱的青樓女子回去。
一向溫和的蕭印出離憤怒,那人自己瘋癲也就算了,難道要讓外甥日後對著一個娼妓行跪拜大禮?
那對“苦命鴛鴦”信誓旦旦要同生共死,蕭印找了個風景秀美的湖,然後,給放生了。
鴛鴦不就應該待在湖裏嗎?
他的人一直守著,等到那對鴛鴦隻剩一口氣,才撈上來。
從那之後,他姐夫連水邊都不敢靠近,鴛鴦也不當了,見了他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蕭印心中一動,頭疼道:“不跟你說笑了,今日我來,還真是有事請你幫忙的。”
蕭印人氣太旺,那些姑娘哭著喊著要嫁給他,真正敢堵上門的,哪一個沒點身世背景。
那天的哭包姑娘很快就被人查了個底兒掉,連帶著她要報什麼恩也被挖了出來。
想當安成郡王妃的姑娘太多,雖然她給大家開辟了新思路,但郡王妃的位置隻有一個啊。
綁架的過往被傳得沸沸揚揚,什麼離譜的說法都有。
這樣下去,隻怕全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她了。
“如果那日不是我小人之心,弄出那麼大的動靜,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麻煩了。可我現在出麵的話,瓜田李下更難說清。沒辦法,隻能有事妹妹服其勞了,你不會不管的吧?”
蕭印垂眸,臉上難得地帶著幾分正經,“你現在名聲響亮得很,你給那位姑娘撐撐腰,也能讓旁人顧忌一些,否則,我怕那位姑娘真的就沒有活路了。”
紀安寧略皺眉頭。
京城裏的風氣奇怪得很。
像有人平日裏口口聲聲說要嫁給誰,這種放浪形骸的事兒沒人放在心上,還覺得很有勇氣。
反倒是這種不幸遭遇橫禍的,沒人同情,甚至會覺得那人傷風敗俗。
明明是受害者,卻好像罪該萬死一般。
紀安寧眸色一暗,頗為煩躁。
——
此時的時家,正因流言而焦頭爛額。
時長青雙手叉腰,氣得胡子都要飛起來了。
時微一直在垂淚的,時夫人抱著眼裏都是疼惜。
“娘,你相信我,當時我真的隻是要感謝王爺的救命之恩,從未說過要嫁給他的話。”時微哭著說。
她打小就愛哭。
那日見到蕭印,一下子就想起被綁架的過往,當時眼淚就止不住了。
時夫人摸著女兒的鬢發,心裏疼得慌——
她這個女兒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娘當然相信你。可是……可是這事,隻有娘相信你沒有用啊。”
當年的事兒,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遮掩下來的。
三年過去了,怎麼就突然被人揭出來了呢。
時微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也想不明白。
看著父母這兩年開始斑白的鬢角,時微覺得,她活著就是一個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