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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媚仵媚
綰卿小姐

第27章

溫柔鄉

“不錯。”

李誼沉靜思考。

“林府守夜的下人供述,一年前案發當晚也如今晚一般,是朔月,堂屋整夜未明,你我都親身體會到,那夜不借燈燭根本無法看清房梁的方位。且提前係上繩結的白綾重心改變,不便拋擲,若是拋上梁後再調整長短,直接重係首尾即可,也不必另結,故不大可能是林霽親自所為。”

所以繩結隻能是凶手的手筆。

武飲冰順著他的思路往下想,“是凶手先行將林少卿吊上白綾,再發現胡凳的高度太高,隻得重新調整白綾的長度……”

但她很快又覺不對,“可他們完全可以事先比照好林少卿的身量和胡凳高度,再裁定白綾長度啊。”

“如果林霽死後,白綾變長了呢?”李誼再次發問。

“變長……”

她幡然穎悟,綾這類織物是有一定延展性的。

“所以,他們是通過向下拉拽身體將其活活勒死,以偽造自縊假象,白綾也因此被墜長,不得不事後調整。”

這假象足夠以假亂真,怪不得大理寺直接用驗屍結果定了性,而忽略了白綾本身。

李誼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原來你不傻。”

“本來就不傻。”

她不甘回頂。

“可這麼大動作,林少卿都不喊的麼?口供裏也無人聽到堂屋有動靜,難道被塞口捆束,失去行動?格目上也無縛痕記載啊……”

李誼默然片刻,“也許你猜對了,還真有可能是下毒。”

他們又探查了幾處無誤,踏出堂屋,預備打道回府,遊廊木板的咯吱聲掩蓋了二人的腳步,似乎也淹沒了屋頂一絲細微的踩瓦聲。

她邊走邊摩拳擦掌,“如此,隻能開棺驗屍了。”

李誼見她蠢蠢欲動的模樣,不經意朝屋脊的方向一瞥,謹慎提醒道,“切勿輕舉妄動,此事我自有安排。”

“哦。”

*

天明方起,武飲冰尚在梳洗,餘管事從外叩響房門。

他熟知這位小主慣常懶起,故並未唐突開門,隻在門口道,“五郎,梳洗畢請移步花廳。”

武飲冰以為是李誼有事找她,隔著門道了聲“知曉了”,趕緊拭幹麵上的水漬,用銀簪束發,麻利地趕去花廳。

到了花廳,餘管事交給她一隻玉鐲和一封信。

這隻玉鐲看著十分眼熟,“誰送來的?”

“一位穿碧色衣衫的娘子送的。”

“何時。”

“辰時方過。”

“這麼早。”信封上什麼也沒寫,武飲冰一邊尋思那碧衣娘子,一邊打量著空闊的王府花園,“今日殿下不在?”

“淑妃娘娘詔殿下入宮,陪公主至禁苑射獵去了。”

她謔哼一聲,原是美人之故,怪不得走如此利索。

“那何時回來?”

“殿下未提。”餘管事不欲多言,隻道,“殿下臨走前吩咐,隻要莫出府,旁的敬請自便,老奴還有王府瑣事要處理,失陪了。”

餘管事背影倉促離去,武飲冰默默目送,倒沒多介意對方怠慢。自己一介仵作,還是舒王麵首,他們瞧不上自己也屬正常。

她端詳著手中的玉鐲,似乎與花楹贈與自己的那支一樣。那隻鐲她還未來得及當掉,回房翻出比對紋路,果然是同塊玉石雕琢而成,儼然是一對。

那麼那位碧色娘子,想必是花楹身邊的婢女翠兒。

信封上沾染的是鳳樓花娘梳頭常用的玫瑰花油,香味撲鼻,她展開信箋,蠅頭小楷工整娟秀,是花楹的筆跡。

信中提及,今乃林霽忌日,她欲前去祭拜,但以她的身份不便在街頭行走,故使翠兒前來送信。素知她對家父死因存疑,故請她於深夜子時一同前往白鹿原開棺驗屍,一探究竟。

林霽是罪臣,彼時他獲罪後,屍身僅被破草席一裹丟在亂葬崗了事,差役們埋都懶得埋,還是花楹獲救後,找人重新殮葬,她自己也一道去祭拜過。

今日既為林伯父的忌日,花楹若想前往,必得深夜出行避人耳目,似乎合情合理,加上自己對林伯父的死因確有疑心,借此便宜開棺一探,還省得與她另約日辰的麻煩。

她細細研讀字裏行間,口吻確為花楹無疑。可她總覺哪裏有些不對勁,但李誼不許她出門,而眼下還未至午時,她便再度前往小花園找餘管事。

開春正是栽植新木,修建舊陳枝枯葉的時節,餘管事正領著家丁在小花園中忙碌,順道將她上次挖的火坑填平,撒了符紙灰,又在上頭種了株桃樹鎮邪。

對於她的再次出現,餘管事有些不耐煩。

“五郎還有何事?”

“殿下何時才能回來?在下有要事相稟。”

他尚端著一絲耐性,“殿下走時並未交代,老奴也不知。”

“那我修書一封,可否麻煩餘管事遞往宮中?”

“這……”餘管事故作為難,“恐怕不妥,老奴也不知殿下與公主遊獵至何處,這信根本沒法送。”

“那你放我出府,我親自去送。”

“這也不行,殿下有吩咐。”

這餘管事擺明了不想管閑事,武飲冰急了,“這也不行,那也不妥,萬一誤了大事,你擔待得起嗎?”

幹活的家丁聞訊,不免放慢手中活計,紛紛豎著耳朵當閑話聽。

“大事?老奴看那小蕃姬走時含羞帶怯,怕是你自己惹來桃花債,要送信與那女郎罷。”

餘管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勸五郎還是斷了這條念頭罷,殿下進宮通常酉時歸,你回去飲杯涼茶消消火,稍安勿躁。”

家丁間隱隱透出竊語嘻笑,這笑聲一落武飲冰就要發火,愣是被她強按下來。

她不與他們費那毫無意義的口舌,忍著氣性返回自己房間,思索對策。

她扣著那枚玉鐲左右思量,方才餘管事提及那位碧衣女郎是個蕃姬,可她見過翠兒,分明是個漢女,看不出半點胡人的影子。那假扮翠兒傳信之人是何人,又是何居心?

蕃姬……

難道,是那個女刺客!

她驀然想到這個可能,額頭上滲出一層汗。

必須把消息告訴李誼,可他身邊得力之人都隨行入宮,而餘管事那老豎兒又不讓她出去,她隻得盼李誼能早點回來。

時間點滴過去,酉時已過,武飲冰望眼欲穿,還不見李誼下落。她問了餘管事,對方仍是敷衍。

直至戌時已盡,她實等不住了,跑去管事所住的外院拍門。

“餘管事,你不是說殿下酉時便回麼,現下都亥時了,究竟還要待到何時?”

“五郎莫急,總會回來的。”說罷便要關門。

她一掌掰開,力氣大得給人拽了踉蹌,“還請管事想法子通傳。”

餘管事亦咄咄逼人,“你成日跟著殿下,合該知曉殿下日理萬機,出入王府的時辰本就沒有定數,何苦這般質問?”

尤是武飲冰這般心大,被人這般輕視也站不住了。

“你……餘管事欺人太甚,待殿下歸來,我定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稟告,看看你這王府管事還能做得幾時!”

她一通嗬斥,卻又拿他毫無辦法,氣衝衝地回了後院。餘管事見她身為下賤,卻仗著王爺麵首的身份如此驕橫跋扈,什麼東西,待她走遠,朝門邊惡毒地吐了口唾沫。

她徑直回到後院,自花園取了小鋤頭,又從廚房偷了把刀,趁人不備,一麵狠狠咒罵李誼隻知沉溺溫柔鄉,一麵攀上圍牆。

明知這次是個陷阱,她還偏要下去探個虛實了。

出了坊牆,她抬頭望月。城北至白鹿原約莫需要半個多時辰的腳程,這個時辰出門,正好趕得上子時。

她這身衣衫本就暗沉,最適夜行,避開幾撥巡街的街使和打更人,來到新昌坊的宅門前。當時阿爹欲帶她從此處逃出城去,不知宅中的地道是否被人發覺。

宅中空空如也,久無人住,鄰屋已修繕一新,但倒坍至院中的焦木無人清理,剛好將地道口掩埋。

她用鋤頭手腳利落地將其清理開,抬起蓋板,黑漆漆的入口赫然呈現。

地道很長,她點著火折在其中躬身走,探頭於城外官道邊的樹林。

她仿佛又憶起當日城中大火逃命時的情形,原來阿爹一早就料到他們會有逃亡的一天,早就備下這條通往官道的暗道,心中不免哀戚感傷。

白鹿原就在不遠,她循著那日躲避追殺的路線進入密林,摸到孤零立在西北邊的一座墳塋。

墳塋沒有立碑,僅有一塊無字石板。她佯作赴約,喚了幾聲花楹的名字,見無人應答,便屈膝跪在石碑前,磕了三個頭。

順手揪掉幾顆蓬草,她默念道,“林伯父,晚輩替傾墨來看您了,她在城中不便露麵,您別怪她。”說完,掏出懷中的一疊白紙作紙錢,在墳頭燒起來。

“另,晚輩可能需要起開您的棺木,多有叨擾,還請伯父海涵。”

紙錢焚畢,她舉起鋤頭作勢要挖,聽得耳邊風聲掠過,立即旋身躲開,揚起左手早作準備的剔骨刀,與對方撞出火花一片。

地上的紙灰被對方後退踢散,火光映出了一張蒙麵男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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