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渡
木門數次被推開再彈回,眼瞅著紅繩明顯鬆散了許多,隻怕撐不了多久了,江挽的手也因為力竭開始顫抖起來,在她快要撐不住的時候,門那側的聲音終於小了下來。
冼婆婆出聲道:“再撐一會兒,就快要結束了。”
江挽咬牙頂住,幾息過後,四周徹底安靜下來,江挽陡然放下手臂,整條手臂酸疼發沉,沒了再抬起的力氣。
冼婆婆從懷中掏出掌心大小的羅盤,看了半晌,確認無事後上前取下紅繩遞給江挽,江挽用另一隻手接過,費勁地放進被扔在地上的布包裏。
江挽整理紅繩時不忘道:“婆婆,等下我進去,您在外麵等我。”。
她還沒有注意到冼婆婆已經打開大門走了進去,門裏麵是個不小的院子,此時整個院子一片狼藉,地上到處都是黑色的人形痕跡,就像是有人當場被活活燒死後化成一攤灰滲入了地麵一樣,可以看出那陰魂當初掙紮得有多厲害。
冼婆婆取出巴掌大的羅盤,四處走了走,羅盤始終不見反應,依她所想,能在江挽的護體符咒下逃走的陰魂不至於被驚魂陣所滅,可羅盤上顯示這宅子內眼下確實幹淨得很,就是太幹淨了,讓冼婆婆覺著有一絲不對勁。
正心生警惕之際,她突然聽到江挽在身後大喊了一聲,“婆婆小心。”
江挽收好包袱抬頭的瞬間就看到冼婆婆身後慢慢凝出一個黑影,那黑影漸漸成形,是位女子的身形樣貌。
那女鬼歪頭衝江挽咧嘴笑了一下,然後速度奇快地衝向冼婆婆。
冼婆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女鬼逼近,出現在冼婆婆麵前,接著便厲聲嘶吼道:“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感覺到腹部一疼,冼婆婆反手從袖中扯出一張符紙貼到女鬼的額上。
女鬼痛叫一聲被彈開,接著渾身開始冒出黑煙,有的地方甚至迸發出幾點火星。
江挽顧不上別的,跑到冼婆婆身邊跪下,看著冼婆婆不斷往外淌血的腹部抖著手按下去。
冼婆婆臉色發白,呼吸紊亂,“阿挽,去幫她凝魂,不然她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
江挽不想離開冼婆婆,又一次被催促後用了幾息替女鬼凝魂,忙又回到冼婆婆身邊。
冼婆婆歪倒在江挽懷裏,聲音不穩道:“被你帶走的人現在何處?”
女鬼因魂體受損而無法動作,臉上帶著得意的笑看著對麵的一老一少。
冼婆婆費勁地從懷中拿出寫著盧氏八字的紙,“你報錯了仇,那人並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氣力殆盡,隻得輕輕捏了下江挽的手。
江挽便接著道:“如果沒有猜錯,你要找的人應是盧氏,而你捉走的卻是盧氏的小姑子。”
她拿起寫了盧氏八字的字條並一張黃符,念了兩句口訣,黃符紙燃起連同字條一起燒成飛灰,那飛灰仿若有意識般飄向女鬼,盡數附著女鬼身上。
女鬼的神色先是疑惑,之後轉為怨恨,原本猙獰的麵孔更加可怖,扔下一句‘人在城外五裏盧家’便消失了。
隨著視線開始恍惚,冼婆婆意識到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阿挽,那女鬼修固陰魂後定會找盧氏報複,盧氏種惡因得惡果,而那女鬼時日一到自會消散,你莫再管了……”說完後氣息變得愈發微弱。
“婆……婆婆,我帶您找大夫,我們去找大夫。”
江挽試圖抱起冼婆婆,可是以她的力氣又怎會成功,屢次失敗之後,她癱坐在地上,終於哭了出來,邊哭邊大聲喊,希望周圍有人聽到能幫幫她,可女鬼的所在正是一條棄巷,四周的房子早就空了許久。
江挽的求救聲越來越低,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眼前忽然飄過一片衣角,江挽雙眼都被淚水糊住,她看不清來人,隻死死抓住對方的衣擺,不停哀求道:“救救婆婆,救救婆婆。”
陸宸玉看著癱坐在地上臉色白得嚇人的姑娘,和她懷裏躺著的渾身是血的老人,忙抬手招來陸庭,“止血,盡量保住性命。”
陸庭從懷中拿出兩個瓷瓶,一瓶裏麵是白色粉末,他豪放地盡數倒在老人的傷口上,又從另外一瓶裏倒出幾粒赤紅色的藥丸,送進老人口中。
陸宸玉住在人流往來的客棧,不好將兩人帶回去,隻得輕聲問道:“你們住在哪裏,我送你們回去。”
看到冼婆婆的血慢慢止住,江挽緩過口氣,說出住處。
陸宸玉沒有耽擱,讓陸庭抱起老人,跟在江挽身後走出暗巷。
四人回到住處,陸庭將人放下,衝陸宸玉搖了下頭便飛身消失了,陸宸玉繃著臉,想到將要麵對一位姑娘失去至親的局麵,微微頭疼。
床上的冼婆婆已經醒了過來,雖然狀態極差,但到底清醒了幾分。
她將江挽叫到身邊,“阿挽,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同這位公子說。”
江挽看了眼不遠處的陸宸玉,雖心底有疑惑,卻沒有多說什麼,出了房門並輕輕地將門關上。
陸宸玉眸色微深,直覺床上的老人不對勁,他腳下微動,運起氣息,以防有變。
“公子可是京城寧安候府的三公子?”
陸宸玉並未出聲。
“公子不必防備我,是你腰間的玉佩讓我識出了你的身份。”
冼婆婆費勁地從枕後掏出一個上著鎖的匣子,她吃力地打開匣子,取出裏麵的東西。
“公子可認得它?”
陸宸玉上前接過,這一看不禁下手摘下腰間玉佩,兩相比對,竟是一套,老人拿出的玉佩剛好可以嚴絲合縫地嵌進他的玉佩之中。
“老人家可否告知在下玉佩的主人在哪。”
雖然心中隱隱有了猜想,但陸宸玉仍舊想要確認一下。
冼婆婆語氣微弱道:“我從前伺候的主子……叫江荷雨。”
“方才出去的姑娘是不是就是……”
冼婆婆小幅度地點了下頭,“她叫江挽,是主子的獨女。”
果然如他所想,自己所尋之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陸宸玉小心收起玉佩,就聽冼婆婆問道:“從前的約定,公子可能做主?”
陸宸玉已然猜到對方要說什麼,未有猶豫,肯定道:“自然可以。”
“那便好。”
冼婆婆閉眼,攢了口氣道:“我怕是撐不了多久的,死之前便逾矩一次,我想代替主子看到公子同阿挽成親,這樣到地下也好跟主子交待。”
其實陸宸玉擅自逃離侯府又離開京城的原因就是因著自己的親事,幼時的親事在侯府那幫趨名逐利的人眼中成了阻礙,而他不願成為侯府鞏固勢力的工具,所以一直未鬆口接受聯姻,他寧可遵從幼時婚約,也不想讓侯府的人如意。
冼婆婆見陸宸玉沒有反對,便請他幫忙把江挽叫進來。
陸宸玉打開房門就看見安靜地抱膝蹲坐在門口的江挽,同不久前見過的她相比,狀態看起來天差地別。
如果沒記錯,明日便應該是她的及笄之日,連陸宸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當他開口時,嗓音帶了一絲柔和,“莫哭了,婆婆叫你進去。”
江挽抬頭,陸宸玉這才注意到她隻是眼眶通紅,並未流出淚水,江挽未發一言站起身,小跑著去到冼婆婆床邊。
冼婆婆一把扯過江挽的手,“你不是總問我你的母親是誰嗎。”
江挽緊緊抓著冼婆婆的手,搖頭堅定道,“我不想知道她是誰了,我隻要有婆婆陪著我就好。”
冼婆婆一笑,“傻話。”
“婆婆,您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冼婆婆伸手,費力地摸了下江挽的頭,“生死關,婆婆渡不過去了,從前婆婆教你的,別忘了。”
江挽不停點頭,眼淚也跟著掉下。
冼婆婆接著虛弱道:“阿挽,你總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現在婆婆告訴你,你的母親名叫江荷雨,出身世家名門,及笄後嫁給了當今秦王,之後有了你,你剛出生時便同寧安侯府的三公子有了婚約,約好及笄後成婚。”
她看了眼站在江挽身後的陸宸玉,“三公子,我說的可對?”
陸宸玉知道冼婆婆這是在跟他確認,確認自己會娶江挽的話不是謊言,他應道:“您說的沒錯。”
江挽回頭看了陸宸玉一眼,陸宸玉下意識露出帶著安撫的笑容,可惜江挽沒看見便轉過頭去了。
冼婆婆麵上放鬆下來,對江挽道:“阿挽,雖然明日才是你的及笄日,但婆婆要你今晚就嫁給他,同他成親,你可應我?”
江挽一愣,冼婆婆肅著臉,聲音有些嘶啞,“你不聽我的話了是吧。”
江挽肩膀顫了一下,急忙搖頭,冼婆婆緩了口氣,“就在這裏,拜堂吧。”
冼婆婆呼吸微弱,雙眼卻迸發出一股莫名的執著,死死的盯著江挽。
江挽十分無措,杵在原地沒有做聲,陸宸玉主動走到她跟前,微微彎腰直視她的眼睛,眼底帶著安撫道:“我叫陸宸玉,家住京城,寧安候府行三,年長你五歲,在你母親懷你時,你我的母親替我們定下了婚約,這塊玉佩便是信物,你可願意嫁我為妻?”
江挽從陸宸玉手中接過玉佩,她知道這塊玉佩是生母留下的,之前冼婆婆怕她弄丟便一直收在冼婆婆那裏。
她小心撫弄手中玉佩,又抬頭看向麵前站著的男子,片刻後,牙根一咬,做了決定。
這邊冼婆婆已然快支撐不住,她撐著最後一絲清明,擠出一句話。
“快,就在這裏,拜堂成親。”
意識到冼婆婆快要離開了,江挽慌了神,陸宸玉上前一步,牽過她細嫩的手腕,將一塊墊子放到江挽膝下,手上微微用力,兩人便跪了下去。
冼婆婆眼底帶著笑,在親眼看到兩人三拜之後,微弱地說了一句,“阿挽,莫哭了,你好好的,婆婆走得也安心。”
江挽跪在地上,始終沒有抬頭,膝下跪著的軟墊上卻暈染上了一大片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