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坐地起價

閆悅把蠟燭插在蛋糕上。

她拍下蛋糕的一角，用美圖軟件中的各種濾鏡和大量貼紙裝飾出溫馨的樣子，然後配文：

“謝謝親愛的朋友們，希望大家都能開開心心！”

即使她正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家。

發出去的朋友圈，五分鐘也沒有一條點讚。

畢竟從小到大，閆悅的朋友寥寥可數，厚厚的同學錄上隻有幾個人寫字，連校友會都沒人邀她參加。

因為在很多人眼裏，她就是一個……壞人。

當閆悅急衝衝地衝進化妝室時，映入眼簾的，便是華晶那張不怒自威的臉。

“華老師，咱們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您有什麼問題咱都可以好商量啊……”

鏡子裏塗的猩紅的嘴唇撇了撇，並未打算發言。

倒是旁邊的經紀人皮笑肉不笑：“小閆，咱做活動沒有你這麼辦事兒的，華晶姐的聲譽是兒戲麼？你看看你們準備的這都什麼問題！還有，華晶姐憑什麼要做群訪且不能站在C位？就連壓軸出場這麼簡單的事兒你們也安排不了嗎？”

閆悅顧不上鄙夷經紀人陰陽怪氣地幫腔，仍是滿臉堆笑：“Sally姐，這些問題之前您不是都看過麼？包括群訪環節也是咱們之前電話裏說好的啊，您現在這樣……”

“怎麼？現在是怪我們？”Sally用手扶了下眼鏡，可就算眼鏡扶上去了，離那兩條高聳的挑起來的細眉仍是差了老遠。“你要是辦不了也可以，我們現在就走，咱們長微博見，以華晶姐的粉絲量，你們品牌好好想想後續該怎麼收尾吧~”說罷便提起包作勢起身。

“好了！”濃妝遮蓋下的女人終於有了聲響，她轉過椅子，二郎腿繃得筆直，倨傲的姿態倒把站著高半個身子的閆悅壓進了瓷磚地板底，“是這樣哈，你……你叫什麼來著？”

“閆悅。”閆悅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有所顫抖。

“哦，閆悅，是這樣，我呢，不缺商務，之所以願意來這個活動，還是Sally在我麵前一個勁兒地拜托我，說這孩子多麼不容易，誠誠懇懇求了半天希望我賞臉。我做人向來隨和，可我來了呢，主持人又要問離婚，又要問我現在和以前參賽隊友的關係，這都八百年前的事兒了，你覺得還拿這種話題來消費我炒流量有意思麼？能順利合作的前提，總得是雙方相互尊重吧？”

閆悅沒吱聲，隻在腹部努著勁兒發出細微的“嗯嗯”兩下。可心裏還是5分鐘前的台詞：“媽的，這不是你們之前都確認好的麼！”

華晶見閆悅不說話，以為是她真的怵了，越發鬥誌昂揚，她低頭看著自己貼滿水鑽的美甲，一字一句，全都變成一隻獅子俯在頭頂，隨時吞了眼前這個平平無奇的姑娘：

“當然，既然我都來了，也不會太難為你。我這就兩個條件：1.我要單獨采訪，並且，主持人的提綱全部換成有關我新專輯的事兒。2.我可以不壓軸出去，但費用往上再加5萬，這是作為彌補你們工作失誤的買單。”

閆悅盯著華晶，終於明白她現在的核心訴求是什麼，時間不長但也絕對不短的無聲對峙後，閆悅轉身離開：“好，我爭取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

“現在是華晶姐脾氣好了，要擱早兩年，哪還會給你試錯的機會——”閆悅迅速關上門，不想再被Sally那些無意義的對話擾亂了思緒。

“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她怎麼說！”關門後過道裏最先跑上來的是負責服裝設計的同事韋小潔，步伐是停下了，可那童花頭上的一圈羊毛卷還在顫顫悠悠。

閆悅擺了個“噓”的手勢，把韋小潔拉到一邊，離化妝室更遠處公司夥伴們紮堆的地方。

“她要坐地起價，不然就發微博控訴咱們。”

“我靠！丫哪來的臉，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個過期老——”想必韋小潔也意識到自己此刻音量太大，她盡量把就要脫口而出的臟字憋了回去。

管平麵設計的李子丟下煙頭：“是啊，這不是明擺著在威脅麼？真他媽陰，要不看她和那經紀人都是女的，我肯定衝上去給他們揍服咯！”

火急火燎的閆悅沒有精力再陪他們同仇敵愾，她看向路廣誌，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身上能給她莫大的安全感。

“她想要多少錢？”身為品牌老板的路廣誌竭力鎮定，但聲音明顯有氣無力。

“在原有的價碼上再加5萬。”

“訛人啊？”銷售部的柴力大手一揮：“讓她發，咱們也發長微博回擊，讓閆悅起個聳動點的標題，就說《某女星藝德喪失，內娛活該被這樣的人刷新下限，環境沉淪！》這又不是以前她紅的時候，現在網友也知道多等反轉，我就不信了，就她那點人氣能掀起多大動靜？給她臉了！”

此話一出，大家麵麵相覷，全被柴力的發言驚呆了。

就連單純如韋小潔都忍不住製止他：“柴力，平時你要出些餿點子也就算了，這是咱們品牌第一次聯合北京時裝周辦這麼大的活動，單純圖一時爽鬧得不愉快，時裝周協會和別家品牌該怎麼想我們？隻會覺得是狗咬狗一嘴毛！”

“我看你就是邪門歪道的東西看太多了！”路廣誌也生氣，指著柴力訓斥：“她是不行，但相較於咱們品牌現在的聲量，還是足以帶來覆滅性的打擊，現在網上那些二極管腦殘粉紮堆舉報，萬一真上演了最壞結果，咱公司所有人都可能被輪番人肉網暴，經不起這麼折騰！”

“那，總不能坐以待斃吧？真給她乖乖交這5萬塊錢？加起來15萬的金額，夠咱們開發多少樣衣了……”柴力窩在旁邊悻悻道。

路廣誌歎了口氣沒接話，轉頭問閆悅：“這事兒，沒有緩和餘地了？你再跟她好好聊聊呢？”

閆悅心裏一陣亂麻，到底這件事是自己牽頭搞的，既然大家都沒更好的主意，那隻有逼自己臨危不亂地收拾殘局。

“誌哥你給我兩分鐘，我好好想想這事兒怎麼解決。”

她走到發布會的門口，點了根煙，閉上眼開始快速整理頭緒。

本來DOM能被北京時裝周看中加入這次國潮主題的品牌發布會是挺好的事兒，別家品牌請來站台的明星，不是一線但也絕對拿得出手。

閆悅深知自己團隊兜裏那倆子兒找不起什麼大熱藝人，但好在恰逢“浪姐”話題大爆，重新燃起大眾對一群35+女明星的呼喚，“浪姐”梯隊來不了無所謂，起碼有個“姐”字沾邊兒的，就能趁勢營銷。

閆悅翻遍朋友圈零零總總的資源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華晶。

作為國內第一檔選秀節目出來的資深藝人，華晶還是吃過不少時代的紅利，無奈張愛玲那句“出名要趁早”是個悖論，有的人出名早是順風順水，光速實現階級躍升奠定基業。

有的人則迷失在被簇擁的光環裏，以為當下就是永恒——戀愛腦、耍大牌、身材管理失敗、烏煙瘴氣的離婚、以及各種撕舊友的反複任性下，生生把自己逼到了萬丈深淵。

華晶便是如此。

閆悅還記得當時在時尚雜誌工作時，華晶團隊的人是如何三天兩頭來央求自己，能否上下封麵，哪怕安排個內頁拍攝也行。

閆悅在婉拒的同時還不忘和前同事們唏噓：你看看，一將功成萬骨枯，本來是將，現在卻成了被踩著的骨。

可現在，閆悅沒功夫唏噓，重新溫習微信裏華晶經紀人發來的語音隻想罵人：

“親愛的，這些問題都可以的，咱們電話溝通就好，都認識這麼久了，你辦事我肯定放心！”與之順帶的，還有華晶那化骨綿掌般的嬌嗔：“謝謝你啊閆悅~”

“她明明記得我叫啥，現在又在我麵前耍威風！”閆悅氣不過，惡狠狠地自言自語。

“閆悅你沒事吧？誌哥說了，要實在不行，就由她去鬧！”往自己麵前跑來的，還是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韋小潔。“本身咱們衣服也不穿，好不容易誌哥同意給我開一條女裝線！非要穿那袒胸露乳的蕾絲裙，看那質量，上婚紗影樓租的吧？”韋小潔還在忿忿不平。

眼看煙就要抽完了，腦子裏還是沒有靈光乍現的前兆。

這時，麵前一幫黑壓壓的人走了過去，被眾星捧月似簇擁在中心的，是袁彩宜，去年某女團選秀出來的藝人，論長相身材，都算不得有巨星氣相，能夠出圈全憑那不經雕飾過的大剌剌性格。

雖然被說情商低，但在眾多被經紀公司調教許久的精致麵孔旁邊，反倒因為真實，迅速引起網民尤其是00後粉絲的喜愛。

左不過一年時間，便從還在接車模、司儀之類工作的小鎮姑娘變成可以屠榜熱搜的新頂流。

當然，此刻她出現在這裏，是受另一個大品牌重金邀請。

“唉，還是紅了牛啊，你看看人家這排場，不比那老娘們厲害？真不知道她橫個什麼勁兒！活該過氣！連我上初中的堂妹手機壁紙都是她，哪怕被說劃水、不敬業，我堂妹也覺得袁姐YYDS，這叫敢於不跟工作妥協……”

閆悅看著韋小潔，突然眼前一亮：“我想到要怎麼辦了！”

她快速走了幾步，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頭：“你之前常備在包裏的那款哥特風眼影帶了麼？”

“帶了啊，我今兒還用來著，咋？你要補妝啊？”

閆悅一把搶過韋小潔遞來的眼影盤，甩下一句：“You're suchalifesaver!”便快速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愣在原地的韋小潔完全聽不懂閆悅到底在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