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與庸俗
越想越不對勁兒,楊沫開始不自覺地反省起來。他也沒對她做什麼越軌的事,她至於這麼緊張兮兮地唯恐避之不及嗎?
不過就是討碗麵吃,比起這麼多年來白住人家的房子,哪個更可惡?頭皮一陣麻,楊沫同學的道德觀都要坍塌了。
“楊沫,你做的麵挺好吃的,我餓了,快點去做吧。”他的話依舊那麼從容,語氣好像和一個老友說話一樣放鬆。
就像被施了魔法的人偶一樣,楊沫放棄了抵抗乖乖地去廚房煮上了麵。其實她做的麵很簡單的,基本上沒有什麼廚藝可言。無非就是蔥花蒜末爆個鍋,炒幾粒花生和切好的火腿丁再倒上水煮沸了下麵,再下幾片小青菜葉子,有時候奢侈點放個雞蛋。
她其實口味不重,所以麵的味道很清淡,滋味都在湯裏。
從小在家就幫媽媽做飯,可到大了學會的也就還是那幾樣家常菜。她算是蠻長在家做飯吃的人了,主要是為了省錢,不過因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她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時候也沒什麼講究,糊口而已,所以自己在家做的飯都是很簡單的東西。
不過如果是在外麵吃,尤其是別人請客的時候,楊沫就完全是另外一種態度了。基本上就是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吃多爽吃多爽,從來沒在吃飯上跟別人客氣過。
對於楊沫同誌彪悍的胃口,王大帥和陳鬆曾經有詩為證:“楊沫女兒當自強,一個胃賽過七匹狼。”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楊沫的胃口之所以如此之大,就是小時候總吃不飽被餓的。高中時候她一個人在縣裏高中讀書,為了給家裏省錢經常一頓飯就吃一個饅頭配幹辣椒吃。
就是這樣,從那時候起她的胃就不好,不過她倒也沒覺得怎麼委屈。生活越是苦難,她的生命力就越頑強。
謝林森吃的又是很滿足的樣子。一旁楊沫對著他優雅的吃相發呆,基本上是無語的狀態。她想不透這人到底犯的什麼毛病,怎麼就非要大晚上的來人家裏要麵吃?明明自己那麼有錢!
然後又覺得挺好笑的,因為她結婚那天,她媽媽打電話裏就千叮嚀萬囑咐地要她練好廚藝。
“老婆做飯不香,老公肯定鬼混。”這是母親的原話。
多年之後她某天看電視裏又聽到一句類似的話“要留住一個男人,就要先留住他的胃”。
於是沒想到離婚四年,她居然現在才做到了這句話的要求。可是,這個男人她留得住嗎?
又是一陣投入的自我冥想,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謝林森已經吃光了一碗麵,連湯都不剩的。他目光直直地與她對視著,她心跳都嚇得掉了一拍。然後竟不自覺地臉紅了,剛剛自己都在想些什麼啊?
他的眼神很深,就像一個黑洞將她的全部細微情緒都吸了進去。可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微微笑道:“謝謝,我吃飽了。”
思慮了再三,她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其實你應該去雇個廚子,24小時全天候,什麼時候想吃麵了就Call一下,不比來我這敲門省事多了。”
他嗬嗬地笑了,“我還沒大牌到那種地步。”說話的語氣像極了一個大明星。
她被噎著,於是也不再說話,倆人幹巴巴地坐在廚房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謝林森終於知趣地站起了身告別。依舊是帶著笑的,好像過了一個很愉悅的晚上。
大門關上的後一刻,楊沫自己靠著牆滑到地上。造孽啊造孽,她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惹來這麼個瘟神呢?
楊沫不是沒有懷疑過謝林森這種詭異的行為是對她重新產生了興趣,不過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確定這隻是一種短期的消遣而已。
就像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主兒,偶爾也會因為消化不良欠抽地想要吃點農家菜解解膩。
畢竟,與其期待這麼一個鶯鶯燕燕不斷的花心男對自己長情,她還不如期待一下和諧社會的物價不要瘋漲比較有意義。
他說過,她的樣子讓他想起他的奶奶。這話比任何鄙視輕蔑罵臟話都來得殺傷力更大。
但是她始終還是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有氣節的俠女的揭竿起義的膽量。對他的偶爾來訪,雖然心裏百般不滿,卻也不敢再造次了。
誰讓理虧的是她?古代人可以豪放得不為五鬥米折腰,那是因為誘惑隻不過是五鬥米而已,你給他個房子試試。
不過心裏還總是憋著一口氣的。她的人生不想就這麼被他給攪和了,她現在每天晚上都神經質地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聲音,一有腳步聲都緊張得心跳加速,這算怎麼回事啊?
她明明記得說過自己有男朋友的,這家夥就不能體諒一下她嗎?還是,他早已經看穿了那是她的謊言?
雖然這家夥時常晚上來要麵吃,可白天見到的時候卻都是一本正經人模狗樣的。
見了麵也都是威嚴又不失禮節地叫一聲“楊小姐”,目光從不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她也很職業地叫一聲“謝總”,可這語氣卻一次比一次冷淡。
謝林森,為什麼我始終做不到你這種虛偽的“公私分明”?
倒是小周和楊沫越來越不生分了。這是個挺淳樸的小夥子,混熟了之後對楊沫就是一個稱兄道弟,有時候甚至出手打鬧,這感覺像極了楊沫小時候村子裏的那群小夥伴。
這一天楊沫和陳鬆一起去了新天地談租借廣場的事情,戴維斯公司的新產品“橘戀”馬上就要上市了,他們美仁公司要出手做的第一個活動就是新產品的推廣宣傳贈飲會。
第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才能讓廠商對接下來的半年推廣係列活動有信心,所以他們市場部三個人研究了很久最後決定贈飲會要辦在一個人流多但又不過俗的地方。
因為“橘戀”這飲料其實麵向的應該是比較高端的白領階層,畢竟八塊錢的過高定價不是一般民工兄弟能喝得起的。找來找去就決定試一下新天地,雖然這地方寸土寸金,租金堪比周扒皮。
不過王大帥還是很開明的,還是那句話,舍不得孩子就套不找狼,於是當即一拍桌,這次他們市場部是徹底要將這個贈飲會辦得高貴典雅了。
談判還是派了楊沫做主帥,畢竟是個女孩子,雖然魅力不大,可還是會在談判桌上有點優勢的。對方十分的客氣,可這租金出得實在是奇高無比。
楊沫幹這行也兩年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場地什麼樣的沒見過,還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漫天要價的。
嘴裏一個勁兒地應和著“是,是,您這個高級地界,要不然我們活動也不會選在這辦不是”可心裏卻忍不住罵,守著塊地你就大爺啦,還裝高雅,分明就一個包租公!
總算談得差不多了,楊沫和陳鬆走出那間大廈的時候太陽火辣辣的當空照,一想著這天氣還得站在公交車站等公車這心情就說不出的糟。
陳鬆眯著眼睛望著那被陽光烤得白花花的地麵,無力地說:“算了,要不咱倆打的回去吧?這等下去一會兒都給烤化了。”
楊沫也正有此意,可一想到即將拿著發票去財務部梁水仙那報賬的悲劇,她就打了退堂鼓。於是斜著眼睛看了看陳鬆,“打的也行,不過得你去報銷。”
陳鬆揮起胳膊就作勢要砍她脖子,“你想整死我啊!”
倆人無奈得馬路邊鬧騰著笑起來。恰好這時候一輛黑色的大奔經過卻在他們麵前停了下來,小周從司機的位置探出頭來,“楊沫,這麼巧?”又看了一眼身邊的陳鬆,語氣立馬弱下來,“等公車啊?去哪?我載你一程吧!”
陳鬆立馬瞪大了眼睛看著楊沫,潛台詞楊沫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你什麼時候搞到這麼一個有車的年輕帥哥?”
於是立即解釋道:“這是戴維斯公司的總裁秘書周樹彬,小周,這是我同事陳鬆。”
此話一出,兩位男士當即眉開眼笑,陳鬆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楊沫,潛台詞也一樣的清晰明了,“就知道你這姿色也套不著此等王老五。”
雖然百分之八十確定這車裏沒人,可有了上次的悲劇經驗,楊沫還是不得不確認了一下:“怎麼就你一個人開車?老總呢?”
“嗬嗬,我這是剛送完謝總去孟小姐那,放心坐吧,謝總不會知道的。”小周笑嗬嗬地說。
於是才放了心坐上去,高級車就是不一樣啊,那座位那個穩,小空調一吹,整個心情別提多舒暢了。上次坐的時候怎麼完全沒發現這車這麼舒服呢?哎,上次……
她這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俗樣一眼就被陳鬆逮個正著,於是免不了又是一番冷嘲熱諷,她也不甘示弱地一句句頂回去,車上的氣氛十分高漲。
小周一邊開車一邊笑嗬嗬地聽著這倆人唇槍舌戰,卻又不怎麼能插得上話,於是這一路竟然連一個笑話都沒講。
到了公司門口,兩人又不免握住小周同誌的手親切地表示了由衷的謝意,打了幾句哈哈之後才依依作別。其實是迫不及待得想開溜。
人總是這樣的,受到別人的恩惠,尤其是占了人家的小便宜之後,雖然心存感激,可這種感激卻遠不及尷尬來得凶猛,於是難免就會滋生出一股想要避開這個施恩之人的衝動。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一整天下來晚上回到家,居然又接到了小周的電話。電話裏小周的語氣沒了往日的朝氣蓬勃,卻多了幾絲惆悵似的,“楊沫,那個,你上次說的你的男朋友,該不會就是今天見麵的陳鬆吧?”
這個問題沒頭沒腦的,直接讓她呆了足足三秒,然後哈哈大笑道:“什麼呀?就他?你覺得陳小鬆那慫樣配得上我閉月羞花的美貌嗎?哈哈哈!”
“哦,不是他啊,我看你倆特有默契,還以為……”小周弱弱地說。
“嗨!你誤會了,我那是被他們摧殘的,結果就跟他們一樣彪悍了。其實我根本沒有男朋友,上次不過是隨口胡扯的,你也信!”楊沫樂嗬嗬地說。
“啊!原來是這樣!嗬嗬,是我想太多了。”小周當即情緒高漲了不少,嗬嗬地笑著。
楊沫也笑,其實小周同誌的心思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女孩子,就算是再普通再笨,在男生對自己有沒有意思這方麵的靈敏程度也是天才級別。當然,有時候也有過於天才失誤的。
她這樣大方地告訴小周她是單身,其實也就是想要給這個活力陽光的小夥子一個信號。她不討厭他,和他在一起也沒什麼壓力,看他一臉老實相也不會是有花花腸子的人。挺好的,為什麼不給他個機會讓他進一步發展看看?而且,這也是給她自己一個機會。
一個走出那兩本證書陰影的機會。
“楊沫,那個明晚你有空嗎?我這有兩張音樂會的票,嗬嗬,老總定了要和孟小姐去的,結果臨時有事不去就給我了。要不,咱倆去聽聽?”小周得到了鼓勵,情緒一亢奮就把這票的來源都說了。
楊沫噗嗤就笑了,這小夥子多實在啊!音樂會什麼的,雖然她是個俗人沒怎麼去過,可有機會能接受一下高雅藝術的熏陶也不錯啊,更何況謝林森定的票肯定位置極佳,白花花的銀子不能白流啊。
“行啊,有票就別浪費嘛!”
“嘿嘿,太好了!那我明天下班了就去接你?不過是坐地鐵,可以嗎?”小周的語氣又弱了下來。
這世道就是這樣不公平,這麼又年輕又善良又誠實的好青年偏偏隻能當司機。
楊沫哈哈一笑,“沒問題啊,咱們先去吃大排檔,然後去聽音樂會,來個雅俗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