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與棄婦
楊沫一大早進了辦公室,就聽見陳鬆在打電話,“不是我跟你吹啊,那氣派真是老大了!不是親自走進去,我都想不出來,人家那公司可以那麼土豪!簡直是被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力啊!”
不用問楊沫也知道,這哥們肯定又是去了什麼甲方公司,受刺激了。她走到位置上,放下包,然後去飲水機打了一杯熱水,又聽到陳鬆放下電話自言自語:“哎,你說這有錢人的世界到底什麼樣呢?有生之年,哥哥我也好想在自家花園裏遛狗啊!”
楊沫笑話他,“你可得了吧,你現在住的房子還沒人家廁所大呢,還遛狗。”
陳鬆一臉不屑,“那你住得好啊?大家還不都是一樣,窩在四平米的廉租房裏做著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美夢嗎?”
楊沫嗬嗬笑著,沒再接話。
楊沫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每當聽到同事們掙紮在十幾坪的小屋子裏艱辛過活,她就會為自己的小家而幸福不已。她有一套小房子,樸素溫馨,位置優越。這是普通大學畢業兩年的年輕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但是她很低調,從來沒有對外說過她住的是自己的房子。不是怕被人嫉妒,她一向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隻是沒底氣,因為那房子的所有權歸屬於另一個名字,謝林森。
謝林森,在楊沫的腦海裏其實隻是一個名字和一個模糊不清的影。雖然他們的名字曾經緊緊地被連在一起過兩次,第一次是在一個紅色的本子上,上麵印著燙金的三個大字“結婚證”,第二次同樣的紅本子,同樣的三個字,隻是變成了“離婚證”。
明明是影響正常人一生的兩個證書,可發生在楊沫和謝林森身上,卻不過是短短的兩天功夫。第一天他們被拉去民政局,明明是兩個陌生人卻硬被推在一起對著相機喊“茄子”。
那一天她穿了紅色的衣服,老家的媽媽特意打長途來叮囑過,說為了喜氣。第二天下午他拉著她從醫院走出來,那時她已經換上了黑色的衣服,他對她說:“離婚吧,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那是他對她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那一年她才剛剛大學二年級。她清楚地記得9月5號,她是新娘,可到了9月6號,她成了棄婦。緣分真的那麼少。
怎麼能這樣呢?可已經這樣了。
她從來沒對別人提起過這段閃婚閃離的經曆,因為不值得。畢竟現在四年過去,她甚至連他高矮胖瘦長什麼樣子都沒記清。
不過還是有收獲的,他們的“婚房”,他一次都沒去過,她卻一直住在了裏麵。所以這樁沒成事的買賣,怎麼說都還是她賺了。他還給過她一張卡,可惜那時候她不會用,也不知道密碼,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問一下最終還是作罷。見好就收是一種美德。
這個起點雖然不光彩,倒也夠實際了。
這邊陳鬆還在感慨著,那邊王大帥就進了門,聽見陳鬆的話,笑著摸了摸半禿的腦袋,接道:“你們年輕人啊,就是想要的太多,一會兒想要賺大錢買房子,一會兒想要娶媳婦生兒子,一會兒又還想要搞事業有成就,要是全讓你們年紀輕輕的就給辦到了,那我們這群人到中年的老臘肉還有什麼活路?一步一步來嘛,著什麼急啊?”
楊沫笑著,給王大帥和陳鬆各倒了一杯水,說道:“還是大帥的話在理!我覺得現在就挺好,有工作自食其力,不缺吃不缺穿的,還要啥自行車啊!”
大帥接過水杯,笑道:“看吧,還是咱們小沫心態好,知足常樂,人各有命。小沫啊,大帥我看你現在啥都挺好,就差個男朋友就齊活了。你也該抓點緊,工作做的好固然重要,家庭幸福也是維穩的重要指標。”
楊沫笑著撓撓頭,又沒接話。
陳鬆卻搶著話頭說:“喲,大帥您可別小看了咱們小沫,好歹也是咱們市場部一枝花啊!小沫要找男朋友,肯定得來個國民老公級的吧!”
楊沫知道他在拿自己尋開心,順手抄起一個文件夾就飛了過去,“去你的國民老公!”
生在這樣一個年代,普通人真的不應該要求那麼多的,能有房有工作身體健康就是莫大的福氣了,還有什麼可圖的?還有什麼能圖的?
她從來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更沒有奢望過什麼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愛情。她生在普通的農村家庭,沒有傾城羞花之貌,也沒有娉婷婀娜之身,天生就不是公主的命,所以自然不會期待著什麼童話般的愛情。
大帥笑嗬嗬地看著兩個手下小朋友胡鬧,然後清了清嗓子,“差不多得了,大早上的別鬧騰了,好好準備準備,今兒個還有場硬仗要打。”
楊沫現在上班的這個公司不大,市場部隻有三個人,一個經理王大帥,再就是自認為是俠女的楊沫和自稱帥哥的陳鬆兩個主管了。
雖然兩男一女,卻都是豪爽的直性子,經常一起上陣合夥灌人,於是自命“三劍客”,也算是齊心協力的一個小團夥了。
公司很小,主要接的是大廣告公司不做的小場子宣傳活動,一般也就是搞搞校園宣講,節假日在馬路邊擺擺攤發點贈品,偶爾接個大活也不過是幫新產品做做市場調查,薪水不高,但是也夠活口了。
大學時候她成績一般,主要是忙於各種兼職賺錢,她沒後悔,從社會這所大學裏學到的遠遠比書本上多,更何況還養活了自己。
可找工作的時候還是遇到了不少挫折,沒有熟人沒有門路,更無奈的是,她沒有城市戶口,所以總是難免在這座滿是自命不凡的本地人的城市裏屢遭白眼。
每每這時侯她就忍不住地捶胸頓足,當初謝林森說什麼都能給她的時候,她怎麼沒想到多要一個城市戶口呢!
謝林森,謝林森,這個名字已經在她腦海中演變為一個虛幻的一去不複返的阿拉丁神燈了。
於是這一天晚上,她和同事陪大客戶吃飯,續攤的時候去了凱撒威登。他們幾個人偷著合計了一下還是咬咬牙開了一個鑽石大包房。
隻要能把這單子談妥,他們公司半年的生計就都有了著落。雖然開房的時候看著櫃台顯示器上的每小時計費她心都碎了,可舍不得孩子怎麼去套狼?今晚上他們市場部三個人算是豁出去了。
被灌得一塌糊塗。胃裏的東西冒著泡地往上湧,她捂著嘴,生怕一個嗝打出來這條新買的裙子就報廢了。
為了不讓客戶厭惡,她特意沒用包房裏的自帶衛生間,而是推開門走到了走廊上找衛生間。不愧是凱撒威登,這走廊都高級得跟皇宮似的。
彩色的燈光斜斜地打下來,曖昧迷離得不像話,可她隻覺得頭暈反胃沒了方向,這走廊一望無際沒有盡頭,衛生間在哪?
舍不得弄臟閃閃發光的洗手池,她直接鑽進了廁所的隔間,吐得七葷八素,吐得五臟俱焚。末了實在沒了力氣,隻能行屍走肉一樣地扶著牆出來。
出了廁所門口,她雙眼用力地聚焦,努力分辨著剛剛是從哪頭走過來的,忽而聽到走廊那頭有動靜。
她下意識地看過去,瞧見一對人影正曖昧地靠在牆頭,女人身姿嫵媚,妖嬈得像一條蛇,緊緊纏在男人身上。楊沫急忙轉過頭去,非禮勿視,這是她作為一個公關人的基本素質。
可是她想了又想,記起來自己剛剛好像就是從那個方向走過來上廁所的。這下尷尬了,她開始糾結,到底該視若無睹地走過去,大大方方地經過那天雷地火的兩人,還是默默地繼續在廁所裏等會兒,畢竟能來這種地方的人沒一個好惹的。
她站在廁所門口,離那倆人直線距離不過兩米,就算刻意回避不看,這餘光裏也總還是免不了地會被動接受到一些少兒不宜的信息。
她隻好認栽地又躲進了廁所門裏,然後就聽到那邊兩人的對話聲。她是真的不想聽,也是真的聽得清楚。
“我就知道你喜歡的是我,可你這個壞蛋,剛才居然在KTV點了別人,想刺激我是嗎?”
“嗬嗬。”
“你嗬嗬什麼?快點回答我,你要是喜歡我,今晚我就跟你走,不過,我要一個Gucci新款的鑽扣包!”
“……”這次男人連嗬嗬都沒了。
“你說話啊,謝林森,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可不會放你走!”
……
“哎,你去哪?你給我回來!”
接下來是兩人的腳步聲,以及,一些略帶畫麵感的撕扯和女人急切的呼喚聲。
楊沫聽著倆人聲音遠了,這才終於走出來。心下不免感慨,又是一樁沒成的歡好,也不知道是女的太貪還是男的太小氣。不過剛剛那女人嘴裏喊的名字,倒是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
謝林森?
一出來便聞到那女人身上殘留的香水味,混雜著已經說不清是某高級男性古龍水還是根本就是那男人身上的男性荷爾蒙味,胃裏又惡心地翻江倒海。
腦袋倒是詭異地清醒了。理智借著酒勁兒出去溜達了一圈終於回到身體,她也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得不急著趕回去了,市場部三劍客少了她這個主力,今晚要是功虧一簣了可怎麼辦?
剛走了幾步,地上一塊閃亮不明物,憑借多年看而不買的經驗來看,此物非金即銀,高檔貨啊!四下張望了一下確定無人,便迅速地撿起,正滿心歡喜著覺得撿到寶了,看了一眼那東西卻突然愣了神。
這塊手表她認得,金色的表盤裏有那個人的名字縮寫,那是他們結婚那天下午,他奶奶在病床上親自給他戴上去的,說男人成了家就要負起責任,這塊表就是提醒你以後準時回家的。
那時的她心裏多麼的感動。可如今,這金燦燦的表盤卻隻散發著讓她想吐的氣味。
剛剛那女人叫他“謝林森”,所以他真的是那個謝林森?
若是別的東西她真有想要私吞的衝動,可這東西畢竟是人家奶奶的遺物,總有點紀念意義的。貪小便宜吃大虧,這個慘痛經驗上次就是在這個人身上學到的,她可決不能再失足一次。
可是怎麼還給他?他的“前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拿著這塊象征天長地久的“責任”的手表?還在剛剛目睹了他與某女公廁外糾纏之後?想想都覺得頭皮麻。
可還是得還啊,順著他們的方向走過去,恰好就看到一個男人從鑽石大包裏慌慌張張地走出來,她認真仔細又認真地看了看,好像不是他。
不過這樣更好,比見麵尷尬強多了。走上前去一問,果真是來找表的,於是時隔N年又做了一把拾金不昧好少年。
謝林森,你萬萬想不到會是我撿的這塊表吧!突然很想仰天長嘯,剛一張口忽然又覺得自己神經不正常,他們本就不認識,哪來的這麼多灣灣鄉土劇情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