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骷髏(四)
劉若竹被找上時,他剛過視事,正在公主府上,與太平公主賞櫻下棋。
他聽了吳伯甫派來的人稟報,心中沉思片刻,大約在想,這塊燙手山芋要怎麼接。細問之下,問出幾個名字,俱是與死者有關的涉案之人。
其他的倒不打緊,劉若竹聽到“來禦史”這三個字時,直接樂了。
“回去告訴你們縣令,讓他寬心查案,若有難處,刑部自會替他頂著。”劉若竹回道。
見劉侍郎這便應下了,吳伯甫的心腹忙返回去稟報。
這一廂,公主因雅事被打斷,不滿已然寫在了臉上。劉若竹先是施禮表達歉意,隨即伏在公主耳邊,將剛剛來人所講的事兒,直接挑重點講了。
“哦?這來禦史在外仗勢貪求女色,他的子孫倒也不遑多讓啊。”太平公主眼中晦暗莫名。
她恨來俊臣恨得牙癢癢。這田舍子勾結侯思止等人,企圖陷害武氏諸王和自己。她一直在布局,試圖將他與他的朋黨一網打盡,目前已初見成效,就差最後一擊,這不,把柄送上門了,自己豈能放過?
“來禦史深受陛下寵信,貪求些女色,在陛下看來,大約也算不得什麼。”劉若竹故意添油加醋。
“那是沒人將簍子捅大。”太平公主唇角露出譏諷的笑容。
劉若竹心知太平公主已有主意,幹脆順著竿子往上爬,“公主,臣幫您往火裏添了油,您可不可以也幫臣一個忙?”
“你說。”太平公主喝了口茶,眼梢微抬。
劉若竹見況湊上前,低聲在公主耳邊說了幾句,公主聽完後,笑罵他道:“你這升官來財的危險事兒,自己不肯擔一點,倒是叫我替你擋著。我早該看出來,你比猴兒還精。”
“公主權勢大,威風大,臣隻需要仰仗公主即可安生。再者,臣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以後誰陪公主春來賞櫻,冬來賞雪呢?”劉若竹賠笑道。
一番話將公主心裏的褶皺都抹平了,太平公主親密地撕扯了一下他的耳朵,並未用力,口中應下:“我答應你便是。”
“那臣今日就告退了,臣占用公主這麼久,怕是張郎君心裏頭該不高興了。”劉若竹站起身,就要向公主告別。
“去吧,他有什麼不高興,我托舉著他往高處走,他該感謝我才是。倒是你,明明心係公務,還要裝成體貼的可憐樣兒。”太平公主撚了塊茶餅送入口中,笑道。
劉若竹緩緩退出一道門,這才拿袖子擦拭耳朵。
他心中極反感公主對自己故作親熱,卻又不得不攀附這株蒼木。家中阿爺、阿耶、伯父相繼過世,若是自己因為一宗案子,有個三長兩短,叫家中的女眷該如何生存。可若是叫他對已經發生的凶案不管不顧,他又做不到。圓融之下,他從不曾忘卻初心。
劉若竹從公主府出來,便去了尹尚書府上,將倚翠閣的案子避重就輕地稟報於他,意思是要將案子討要過來,當作要案處置,縣衙隻做配合。
尹尚書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兒,因曾得過上一任刑部尚書,即劉若竹阿爺劉德威的提拔與恩惠,故而對劉若竹這個後生很是照顧。
“這蜀商再富,也不過是個商人。至於彭家的官職,也不過是靠他家祖宗捐了軍餉得來的。你不必擔憂得罪他們,案子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老頭兒撫著胡子,坐在胡床上,老態龍鐘。
“得了尹尚書的允準,子鳴就放手去做了。”劉若竹道。
他得了允準,趕忙要走。畢竟,涉案的達官顯貴,他隻挑不重要的說了,若是一一如實說來,怕是尹尚書這個貪生怕死的老頭兒並不會應得如此痛快。
做完這些,劉若竹屬實鬆了口氣。
尹府外。
“郎君,我們現在是去縣衙嗎?”手下將馬牽來,問道。
“回家,換件衣裳先,這衣裳上沾染的茶味兒,我不喜歡。”劉若竹意有所指地答道。
“啊?屬下覺得,挺好聞的啊。”這名呆頭呆腦的手下說著,還特意往空氣裏嗅了嗅。
劉若竹微微一笑,扣起手指,敲了手下的頭,而後翻身上馬背。
他出門一貫不愛帶太多人隨行,跟他關係近些,也深得他信任的屬下統共就兩個:阿茂和阿則。阿茂為人謹慎,適合替他辦些隱秘的事。阿則看起來呆頭呆腦,但武藝高強,從小就跟著他,保護他。
私心裏,劉若竹更喜歡阿則多些,不光是因為阿則的阿爺曾保護過他的阿爺,算得上是半個家生子的緣故,更多的是,這個人沒什麼心機,與他相處總是簡單容易些。畢竟,心思深重的人,往往不會喜歡另一個心思深重的人。
兩人剛騎馬歸家,還未下馬,就被衙門的人堵在了自家門外。
“屬下參見劉侍郎。”吳伯甫的手下見了他,忙上前行禮。
劉若竹見是一張熟麵孔,剛不久前才在公主府見過,便跳下馬,向他猜道:“案子有進展了?”
那屬下一臉為難道:“也,也不是什麼進展,就是又死了一個人。”
劉若竹聽到“死人”二字,麵色沉下來,“死的是誰?”
“是倚翠閣的老鴇,被發現死在了,死在了來禦史的府衙門外,縣令叫我趕忙過來上報與您。”屬下邊說,邊有些心虛地擦著額頭的汗,心道,自家縣令回回派給自己的差事,都如此令人膽戰。
那太平公主是什麼人?來禦史又是什麼人?每一個碾死自己,就和碾死一隻小螞蟻一樣。就算是眼前的劉侍郎,那也不是自己能開罪的人物,可偏偏,自己先是攪了他和公主下棋,現在又阻擾他回家。
“走,去縣衙。”劉若竹又上了馬,調轉馬頭。
“劉,劉侍郎,您先去,屬下,屬下還要去請一人。”吳伯甫的屬下道。
“誰?”劉若竹隨口一問。
“住在南山堂的裴小娘子,現在死的是一個女人,咱們吳縣令又對裴小娘子極其信任,所以就叫屬下去請了。”屬下一臉無奈道。
這差事也不好,雖說裴小娘子一介布衣,倒不會將自己一個公門中人如何。但大家夥兒都看得出來,人家裴小娘子根本不樂意介入這個案子,是自家縣令一再出爾反爾。
劉若竹一聽到“裴小娘子”,沉下去的麵容漸漸浮上一絲笑意。
“這裴小娘子可脾氣大得很,本官同你前去,你請不來,還有我,不是麼?”
“多謝劉侍郎體諒。”吳伯甫的手下在這一刻發自真心認為劉若竹善解人意、體恤下麵的人。
這幾人到達南山堂時,見虛掩著的門裏飄出一絲嫋嫋白煙。
劉若竹細細嗅出,眼底浮上一絲好笑的意味。這位日日煎藥的小娘子,今日居然有閑情雅致在煮茶。
“好香的茶。”劉若竹笑歎,就要去叩門。
呆頭呆腦的阿則跟在身後,卻莫名恍出一句:“郎君,你現在不是不喜愛茶的氣味兒了嗎?”
劉若竹叩門的手停在半空中,轉身道:“君子愛茶,因茶性至濃,至醇,至平淡。而非至濁,至渾,至深暗。不是不愛茶,而是取之有道。”
“好深奧。”吳伯甫的手下發自內心感慨。
阿則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是,咱們家郎君就算不靠門第入仕,走科舉,也是要當狀元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