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酒(2)
單青雲跟著往裏走,看到右手邊弧形壁上,掛著些黃木底黑字的長方形牌子,有大有小,錯落有致,最大的跟掛門口的對聯似的,頗有氣勢,便問道:“匡兄,那些個木牌子做什麼用的?”
匡順茂解釋道:“這可就是百花樓的名氣寶貝了。”
“名氣寶貝?”
“這些牌子,都是雍京說得上名頭的文人雅士,給這裏的姑娘們題的豔詩,句子越絕,這牌子越大,你看那兩塊最大的,來頭可不小。”
單青雲走過去看了看那最大兩塊上的字:寂寞廣寒藏玉煙,誤落百花無人識。
玉煙?單青雲方才聽到匡青茂說的話,好像是個姑娘,這題字的人寫天上廣寒宮藏的是玉煙,將其比作嫦娥,還算會誇人。
“這句子不知出自哪位公子之手?”
匡順茂解釋道:“說來也是件奇事,這人來百花樓不過三兩次,唯一一次寫句捧人,就成了榜首,這滿雍京城也沒幾個人聽說過此人,大家唯獨知道個名字,叫震齊。”
單青雲“嗤”地一聲忍不住笑出聲來,匡順茂驚異道:“莫非單兄弟,你認識他?”
單青雲微微咳了一聲,說道:“有過一麵之緣,可惜,並不相熟。”
“既是有緣人,今日,單兄弟何不借著機會大展詩才,將他這牌子頂下去,好成就一段美譽啊。”
“匡兄切莫激我,佳句有緣則來,無緣,就讓這嫦娥掛在這裏顯擺吧。”
“哈哈,單兄弟真會說笑。”
匡順茂帶著單青雲出了樓,進了百花樓中庭,這裏四座小院分列兩旁,有絲竹聲傳出,不過匡氏兄弟並不在這裏停留,直接帶著他走進朱門。
此時天已深藍,朱門後地方開闊,有一方淺水池塘,池塘邊緣都是枯朽的蓮葉,瘦窄的地方架了一座紅色拱橋,拱橋後是一座青竹擁簇的紅木小樓,門框題了“臨煙閣”三個字,門口唯獨掛了一盞白燈籠。
二樓的窗戶開著,房裏掌了燈,一位白衣美人正在窗戶邊兒,對著鏡子梳著胸前一縷黑發。
眾人走過拱橋,來到小樓前,匡青茂見到那美人,抬著頭像條等著被撫摸的狗一樣,柔柔膩膩地喊道:“玉煙,你匡哥哥來啦。”
那位叫玉煙的美人側過臉,眼波流轉而下,盈盈動人,她淺淺笑道:“公子稍等,奴家這就下來了。”
小樓下層大門一開,匡氏兄弟便帶單青雲進去,這裏一樓就是一間花廳,棟梁四角掛著黃燈籠,也不太昏暗,也不太明亮。
屋裏中心置一張大圓桌鋪著羅蘭紫的錦布,依著十來張高椅,左右牆壁掛著梅蘭竹菊的水墨畫,畫下條桌上有古琴、蕭、笙等樂器,大門對麵牆壁上掛的玄女戲雲圖,圖下高桌擺了一台紅珊瑚,珊瑚左右是瑞腦金獸香爐,正飄著細細青煙。
玉煙從戲雲圖旁邊樓梯口出來,蓮步款款,走到跟前,歪著身子福禮道:“玉煙有禮了。”
身姿軟得跟蛇一樣,匡青茂早就看傻了眼。匡順茂一把拉過玉煙的手,將她拉到單青雲跟前,介紹道:“單兄弟,這可是百花樓當家花魁,姓尋名玉煙,這等傾國姿色,可還合你的眼?”
單青雲喉嚨裏冷哼一聲,說道:“匡兄好不禮貌,美人當前,多情似水,匡兄卻拿人當個物件似的,拉過來張口就問什麼姿色,敗人興致。”
匡順茂“哈哈”尷尬笑了兩聲,說道:“單兄弟教訓得是,是我不對,我自罰一杯,先給玉煙姑娘請罪。”說完便倒酒喝下。
尋玉煙微微點頭,說道:“多謝公子抬愛。”
“玉煙,這位單公子,可是上屆科舉的探花郎,今日我們兄弟二人拉他來,便是請他為你題句,也讓雍京城的公子哥兒們,多多知道你的好處。今夜若得佳句,你可得好好伺候單公子。”
匡順茂說這句話時,挑了一下眼,尋玉煙看得明白,低首含羞,不敢看單青雲似的,隻對她柔柔說道:“得公子寵幸,玉煙三生銘記。”
小姑娘們把菜肴酒類擺上桌,大家都各自落座,尋玉煙親自替大家一一斟酒,到單青雲身邊,便多了幾分顧盼生姿,在她眼前撩起袖紗,露出白玉膀子,手腕高抬,細骨如巒,清酒似泉順著壺嘴流至杯中。
匡青茂看到那白嫩手臂,身體早就酥了一半,直吞口水,單青雲卻無動於衷,像個木頭菩薩一樣任她秀她的芳姿儀態。
“玉煙今日初見單公子,先敬單公子一杯。”
“姑娘有禮。”單青雲喝了那杯酒,入喉才發現這酒燒得很,是一種烈酒。
匡順茂見狀笑道:“單兄弟,你還真是不解風情啊,玉煙姑娘是不好看?還是不溫柔?怎麼你見了美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匡兄,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你兄弟似的,見著美人就快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無趣,真真無趣得很啊。”匡順茂感慨道:“美人在側竟然無動於衷,真是天下再沒有比你更無趣的人咯。”
“匡兄帶我來此,難道是看我無趣來的麼,玉煙姑娘美豔動人,值得匡兄好好欣賞才是。”
匡順茂又笑道:“我是怕單兄弟心裏無情,便想不出那名動雍京的佳句來。”
“匡兄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替玉煙姑娘求句,小弟雖不才,無情也可一試。”
“好!我等就靜候單兄弟佳句。”
單青雲正在腦裏籌措著句子,匡順茂使勁對匡青茂使了個眼色,匡青茂滿臉不情願,還是將一空杯拿到自己跟前,放到桌下,又從腰間摸出一個紙方塊,打開來將方塊裏的粉末抖進杯裏,抖到一半停手,轉了轉眼,索性將那紙裏的粉末全部倒了進去,又拿來酒壺用清酒將那粉末化開。
他拿著那杯酒起身站在單青雲身後,等著匡順茂的指令。
單青雲靈光閃現,抬眼吟道:“有了,九天宮闕仙子妒,人間何處尋玉煙?”
“妙!妙啊。”匡順茂拍掌恭維,說道:“好一個九天宮闕仙子妒,人間何處尋玉煙。這榜首那位將玉煙比作嫦娥,已是仙人之姿,單兄弟卻叫這九天宮闕上的仙子,妒忌起玉煙來了。生生叫玉煙高出嫦娥一段,看來單兄弟不僅認識那位震齊公子,似乎跟他還有些過節啊。”
“匡兄想多了,自是玉煙姑娘的美色,引得小弟有此佳句,此句同玉煙姑娘,也是相得益彰。”
尋玉煙含羞淺笑,又替單青雲斟了一杯酒,敬道:“公子佳句,玉煙感激,再敬公子一杯。”
單青雲喝下烈酒,匡青茂、匡順茂兩兄弟又湊上前來,匡順茂將單青雲的酒杯遞給匡青茂,說道:“快給單兄弟滿上一杯。”隨後又問單青雲:“單兄弟,這酒也還合適?”
“雖有些燒口,酒香卻濃烈,是好酒。”
匡順茂轉過身去,從匡青茂手中拿回酒杯,遞給了單青雲,又從桌上拿起了一杯酒,說道:“今日我們兄弟二人同單兄弟,借著美人宴席,杯酒抿恩仇,從此以後大家都是好兄弟,也感謝單兄弟不計前嫌,來,幹了這杯。”
單青雲同他一碰杯,仰頭豪飲下肚,匡氏兄弟盯著她喝完了那杯酒,嘴角笑意更濃。
“來來來,咱們嘗嘗這百花樓的招牌,牛三寶。”
匡順茂將那道牛三寶夾了一塊到單青雲碗中,單青雲嘗了嘗,這肉還挺有嚼勁,便問道:“這牛三寶,是指哪三寶?”
“自然是牛肚、牛肝和……剛剛你吃的,牛鞭了。”說著,桌上的人都哄笑不止,單青雲馬上從袖口抽出手帕,捂著嘴將那東西吐了出來,扔到一邊。
匡青茂怪道:“誒,單兄弟,可別浪費這寶貝啊,說不定今夜以後,你就好上這口了呢。”
單青雲冷眼起身,說道:“酒足飯飽,青雲覺得這地方也不過如此,格格不入,甚覺無趣,各位愛玩的繼續玩,青雲就告辭了。”
她轉身要走,匡順茂一把將她拉住,勸道:“單兄弟,都怪哥哥我酒後失言,怎能用那等想法揣度兄弟。單兄弟這等妙人,自然是要與雅事作伴,怪我,怪我。這玉煙美人的絕活可是名動雍京,你好歹聽過人家的拿手好戲,再走不遲啊。快,玉煙,擺琴。”
尋玉煙叫人在花廳左邊擺好琴桌,搬出一副六弦古琴,她細長白指順著琴弦從頭輕輕撫到尾,這一番動作已有勾人之勢。
食指輕挑起音,雙手如蝶飛舞,古音潺潺而流,的確有沁人心脾的效果。
單青雲聽著琴音,漸漸入醉,不知不覺地腦袋裏迷糊了起來,眼前景色似乎都遲了一步才顯現。那琴聲亦越飄越遠,這腹部不知怎麼地像點了一把火,燒得心難受。
呼吸的氣漸漸粗了,那火從腹部燒到心,慢慢延展像燒遍了全身,此時她才有所反應,這感覺實在不像是醉酒。
匡順茂看著單青雲慢慢著了道,便問道:“單兄弟,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單青雲咬了咬自己的舌頭,醒了醒神,說道:“匡兄好沒道理,竟然在酒裏動手腳?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青雲就此別過!”
她剛站起來,整個人卻晃了一圈,扶著桌子才站穩。
琴聲突然截斷,匡順茂挺起了胸膛,扔掉了酒杯,說道:“單兄弟,我這可是在幫你,想來你童子之身,未嘗試過那巫山雲雨的好滋味,今日美人當前,何不享受享受春宵一刻呢。”
單青雲恨道:“你給我下了春藥?”
“咱們今晚,就幫單兄弟寬衣解帶,教教兄弟如何做男人怎麼樣?”
匡氏兄弟並那幾個公子哈哈笑得歡快至極,眼看真要靠近單青雲脫她衣服,她再咬了咬舌頭,血腥氣浮出,她一把將身邊人推開,走到古琴那邊拉住尋玉煙的手腕,拉著她就往樓上跑。
單青雲跑上樓,返身將門栓上,隻聽得外麵那些個流氓一個勁敲門,“單兄弟,這雲雨之事你隻怕都未曾聽過,咱們兄弟幾個,來指導指導你啊。”
“滾!”單青雲背靠著門,誓死不能讓那些人進來。
隻是那火燒到頂,喉嚨又渴,肚子裏像被爪子往死裏撓似的,單青雲堅持不了多久就沒了力氣,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