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2)
“得罪什麼?給了定金,幹完了活再結賬,到哪兒上工不是這個理?說來也奇怪,又不是短她的工錢,她那麼急眼幹什麼。”
如意把茶壺放下,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蔣媽媽這種過節臨時雇來跑腿的,不跟錢打交道還好,若是跟錢打交道,她小心思可多著呢,那些個支係的住得再遠也在這雍京城裏,大多就住在三條道開外的鴉兒街上。”
“她這樣替人跑來跑去費不了什麼腳力,就這樣跑腿湯管家還要給她開工錢呢,她帶著人家的錢克扣不克扣尚且不知,去人家家裏,又是過年,人家不得打發紅包給她?如今拿一半去,人家給的紅包自然就少了,您這叫斷了人的財路,可不把她得罪了。”
“得罪了就得罪了,莫說這貪錢的行徑不對,就她動不動敢跟主子嚷嚷的行為,這歪風邪氣,可長不得。”
孫媽媽放下筆,在長桌那邊勸道:“話雖如此說,理可不是這個理,小人長戚戚,鬧起事來畢竟不好看。”
“孫媽媽不用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自有分寸。”
之後又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波人,大多是要錢的,在主院用過午飯,到了申時,孫媽媽把所有的帳都清完了,寫下簡要,擬下票據送到洛芝芳那裏一一過審簽字,終於把這些要錢的全部打發完了。
下午洛芝芳精神也好多了,坐在床上喝藥休息,她把單青雲喚到跟前,問她:“今日你幫了我,我必要送你一件好東西,你我向來交流的也不多,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你就開口說想要什麼,我好叫人準備。”
單青雲低眼思考,隨後答道:“青雲想從芳姨這裏拿的,不是個物件。”
“不是個物件?那你想要什麼?”
“一個條件。”
“條件?說來聽聽。”
“我想要我的俸祿。”
洛芝芳同順眉相視一眼,勸道:“你今日看過帳,也該知道府裏是什麼情況,如今的日子入不敷出,你再把俸祿要去了,這家可就真過不下去了。”
“芳姨誤會了,我隻要每月俸祿中的那些銀錢,其餘的田莊租子、鋪子收入、布匹等物仍是交賬上統一處理。”
“這倒是可以,經濟仕途的確需要銀子使,你有這份心是好事,除了你的俸祿錢,每月再從我這裏勻二兩銀子給你,男子漢大丈夫,出門在外別讓人覺得小氣。”
單青雲拱手作揖道:“青雲謝過芳姨。”
這忙幫得差不多了,單青雲便離開了主院,晚上還是得上老太太院裏吃飯,過小年的規矩素來如此。
單青雲跟如意剛到老太太屋門口,就被人從後麵撞了一下,隻見七姨娘撞過她以後,直直進了屋,直接無視了她。
老太太設宴,除了去宮裏的單仲賢和臥病在床的芳姨,全家大大小小的都來了,雖然府裏剛辦完喪事,老太太見慣風雲,並不鼓勵長久沉浸在悲傷裏。
單青雲上前給老太太鞠躬行禮,老太太把她拉到身邊坐著,說道:“咱們家,幸好還有你。”
“老太太,青雲必定竭盡所能,匡扶門楣。”
“好孩子,老太太沒有白疼你。”
“哎呀,我的玉佩!”七姨娘忽然站起身叫喚,在花廳裏轉悠著找東西,嘴裏說著:“我的玉佩,我的玉佩呢。”
老太太又隻能歎氣,問道:“是丟了東西嗎?”
七姨娘梨花帶雨地跪到老太太跟前,哭道:“老太太英明,妾身的玉佩丟了,那是主君傳給瑁兒的白玉佩,如今瑁兒走了,妾身隨身帶著,想留個念想,這會子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老太太,老太太……”說著她扯出絹子抹眼淚,又抽泣起來。
老太太被鬧得無法,說道:“大家都幫忙找找,看有沒有那白玉佩,是個圓的,也就……”老太太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扣出一個小圓,“這麼大吧,那是傳家玉佩,大家都仔細點。”
屋裏的人聽令,趕緊在自己附近的地上瞧了瞧,下人們也把桌椅上的東西移了移,找來找去,反正沒找到。
“這玉佩,妾身進門前還在呢,怎麼就不見了……”
就在這時,七姨娘身旁的丫環突然說了一句:“姨娘,我們都沒找到,該不是被人偷了吧……”
單青雲的背脊突然像被人刺了一下,她悄悄往袖口的兜裏摸了摸,沒有東西,又慢慢往身上摸了摸,這腹部腰帶的地方,好像多了一個圓型的東西。
“被偷了,肯定是被偷了。”七姨娘突然精神了起來,跪在老太太跟前求道:“老太太,必定是哪個手腳不幹淨的,偷了我的玉佩。”
“你夠了!”老太太拐杖往地下一杵,屋子裏頓時鴉雀無聲,“你自己弄丟了玉佩,在這裏吵個不停,家和萬事才興,今兒還是過小年,你還要怎麼鬧?”
“老太太,老太太,我……那可是傳家的玉佩,我,我這不是急麼……”七姨娘哭哭啼啼,老太太心煩意亂。
站在後處的連嬤嬤,見老太太煩心,便上前勸道:“老太太,容老奴說一句,咱們這樣的大家,手腳不幹淨可是大忌諱,不如把門關起來查一查,丫頭小子們沒事就好。如果有那不幹淨的,明日找個理由攆出去才是要緊。”
連嬤嬤跟老太太幾十年,最通老太太心思,這麼一說下來,老太太耳根子就軟了,吩咐道:“連嬤嬤說得也有道理,把門關了,連嬤嬤帶人,搜身。”
老嬤嬤們拉著屋裏的丫環往對麵的花廳帶,一個個搜身出來,都幹幹淨淨,丫頭們對老嬤嬤的眼神,倒是變得可憎了許多,幾個粗活小廝被帶去了院裏廂房搜,都沒找著玉佩。
連嬤嬤向老太太回話道:“老太太,都是幹淨的。”
“那……除了丫頭小廝,這屋裏不還有……”
盛英小桌一拍,指著七姨娘罵道:“你這人來路不幹淨便算了,難不成還要汙蔑我們這些大戶家裏做主子的,幹那些見不得人的臟事?”
“嗬,小姐說話可真有意思,若是清清白白的,何必怕人搜呢。”
“你!好,你要搜,那我先搜搜你!看看你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拿我們當猴兒耍!”
盛英衝到七姨娘跟前要扒她的衣服,兩人便撕扯了起來,婆子們把她們扯開,盛英繼續罵道:“平日裏仗著有瑁雲囂張跋扈慣了,如今瑁雲沒了,你還有什麼資格鬧?”
“我看就是你偷了玉佩,你們娘倆嫉妒我有瑁雲!”
盛英的母親四姨娘立馬站出來喊道:“七姨娘,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夠了!”老太太的龍頭拐杖一動,屋子裏瞬時便鴉雀無聲,“都是當主子的,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你這當個七姨娘,倒把家風給帶壞了。”
七姨娘趕緊又跪到老太太跟前,哭道:“老太太,那玉佩是主君送給妾身兒子的,妾身兒子日日戴著不離身,如今妾身剛沒了孩兒,這玉佩就是妾身唯一的念想了,老太太您也是當過娘的,將心比心,求老太太給妾身一個公道吧。”
“這玉佩也找了,人也搜了,你還想要什麼公道?莫非你還想搜我老太太不成?”
七姨娘磕了一個頭,說道:“妾身不敢,妾身也不求老太太把人都搜盡了,隻求老太太搜他的身。”
七姨娘一隻手指著單青雲,非要討公道。老太太猶豫了,畢竟是單家獨子,這真要搜起來,下人們多嘴多舌傳出去實在不好聽。
“老太太,隻要搜了他,沒有玉佩妾身也認了,妾身發誓,今日他身上,若沒有這傳家玉佩,以後無論妾身丟了什麼,妾身再不多說一個字!”
連嬤嬤在老太太耳邊細語兩句,老太太點了點頭,便說道:“屋裏的丫頭婆子們都出去,留個小廝在就可以了。”
單青雲耳朵細細動了動,隨即站起來向老太太拜道:“老太太,真要搜孫兒?”
老太太慈眉善目,柔聲安慰道:“老太太相信你,不過七姨娘剛剛沒了孩子,你也要懂得悲心憫人的道理,小小委屈你一下,讓七姨娘死了心也好。”
“孫兒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老太太聽著。”
“古有幽王,寵妾亡國,今日單家,七姨娘每次要什麼,一哭二鬧三上吊,父親見色妄行也就罷了,老太太莫非也要寵溺妾婢,任由她在單家鬧事嗎?”
七姨娘心頭一驚,拉著一個小廝往單青雲跟前衝,說道:“你還廢話些什麼,給我搜,我的玉佩就在他身上!”
那小廝不過十五六歲,伸手就要往單青雲身上摸,單青雲揚起巴掌,使勁全力往他臉上一囫圇,小廝受這一巴掌,直接滾到地上。
單青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往我身上招呼。在家,我是主子,你是仆,上下有序,在外,我是朝廷命官,你是一介草民,尊卑有別。我今日倒要看看這個家裏,誰能動我?”
七姨娘立馬哭道:“老太太,您看看,這還在您屋裏呢,就擺起了官架子,他還把您放在眼裏嗎?”
“七姨娘想搜我,必是沒有資格的,老太太想搜我,孫兒自當從命,不過,男女有別,更何況於國法、於家規,說來說去也隻有一個人能搜我的身。”
七姨娘不肯善罷甘休,直問:“你說,誰能搜你?”
“父親。”
“嗬,主君今日在宮裏,如何搜得你,我看你是做賊心虛,怕我們搜出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七姨娘當久了戲子不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小年宮宴,皇上向來體恤官員,不留晚宴,父親孝順,每年都會趕回來陪老太太用晚飯,不出半個時辰,父親必定到家。”
“你……”
“也好,就讓他老子來證他的清白。”老太太一發話定論,七姨娘就沒有話可以說了。
單仲賢一回家,先到主院裏看過洛芝芳,往老太太屋裏走的路上,下人已將事情跟他交代清楚,單仲賢聽聞,也隻有歎氣的份。
到了老太太的院裏,單仲賢掀簾子進屋,先給老太太賠笑臉:“老太太,兒子不孝,又給老太太添麻煩了。”
“我老了,這個家啊,我是沒本事做主了,你自己娶回來的好姨娘,你自己看著辦吧。”
老太太撇開臉,單仲賢連忙跪下,認錯道:“都是兒子的錯,兒子定當反省,絕不再讓老太太煩心。”
“行了,先解決你兒子的事。”
單仲賢點頭,起身走到單青雲跟前,單青雲兩臂一展,讓他搜身。
單仲賢往她腰帶上摸了摸,隨隨便便就摸到個凸起的地方,兩隻手指往裏一探,的確有個玉製的東西。
“跟我去對麵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