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
謝姝舒了一口氣,果然凶手就是淳英公主。
今夜她沒有冒險白跑一趟,比她想象的還容易,來之前她還努力模仿明安的聲音,沒想到她一言不發,淳英就全說了出來。
現在要考慮的問題是怎麼不驚動他人安全的離開普濟寺。
來之前她把普濟寺的格局已經研究的清清楚楚,中軸線上依次是三大殿,天王殿,大雄寶殿和藥師殿,藥師殿後還有一個華嚴殿,是專門為皇家做法事的。而皇帝和子女們的寢殿都在華嚴殿的兩翼。
她來的時候是從後山進來的,如今從後山繞出去是不可能了,畢竟這後殿的把守更加周密,而且還有衛承和麒麟衛。天王殿的西側有一處羅漢堂,而羅漢堂的西側是普濟寺的碑林,那裏樹影層層疊疊,把守的侍衛也不會有這麼多,以她的輕功,不驚動守衛也不是難事。
既然已經有了決定,謝姝便不再猶豫,她趁著淳英公主精神恍惚的背對她時,一個縱身從沒關的窗戶裏飛了出去!
淳英公主的寢殿本就在中軸線的西側,她飛身出去時,腳尖在牆上輕輕借力,悄無聲息的就躍上了屋簷。
看了看天,謝姝暗自慶幸,今夜無月,看來老天爺都在幫她。
月黑風高夜,一個紅色嫁衣女子輕飄飄的踩過一個個佛門莊嚴的殿簷,利索的身姿穿梭過羅漢堂的佛像,有種詭異的豔麗,謝姝閃身進入了碑林,大半人高的碑林暗影重重,寂靜無聲,有些瘮人。她不知怎麼的,心下突然覺得有些慌張,加緊了速度想要離開。
突然,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謝姝立刻不敢動了,心底一片冰涼。拿眼光撇去,那是一柄刀,刀鋒鋒利,來人似乎是用左手使刀,那刀穩穩的架在與謝姝頸項相距不過毫厘的距離,隻要她一動就會斃命刀下。
“你以為,你會從本侯手裏逃脫兩次嗎?謝少卿。”
背後的人語氣帶笑,卻讓人不寒而栗。因為謝姝知道,這個人完全有可能笑著把她的頭砍下來當球踢。
“謝少卿的愛好還真是獨特,總是半夜三更扮成女人晃來晃去。”衛承譏諷道:“不知道陛下知道堂堂的四品大員私闖皇家寺院,會作何感想?”
謝姝心裏長歎,隻能閉口不言,她臉上還貼著方瓊雨精心製作的麵皮呢,不到最後一刻,她堅決不能留有任何把柄在這個危險的人手裏。
“轉過來。”
衛承命令道。
謝姝心思一轉,慢慢的回身,露出陰森的笑容,用最接近明安的語調悠悠說道:“你叫誰呢?”
她在等,等衛承受到驚嚇,漏出破綻的一瞬間,她便可以趁機脫身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衛承臉色變都未變,更不巧的是,月亮也出來了。
月光灑在衛承的臉上,襯的他的五官更加深邃,他嘴角掛著一貫的笑意,陰涼,譏嘲,未及眼底。
“當然是叫你呀,謝靈毓。”
他語氣悠悠,一字一頓,人也慢慢向她靠近。
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字的叫她,他的吐字清晰,聲音低沉,卻帶著殺意。
謝姝強裝鎮定,內心裏早已翻江倒海,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著衛承越走越近,而頸項邊的刀依舊穩穩的,仿佛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
衛承站定,仔細打量著眼前人,他長了雙形狀極美的桃花眼,平日裏譏諷人的時候總是微眯起眼睛,而今在月下,他認真的盯著謝姝,那雙眼睛變得勾魂攝魄起來,謝姝不自覺的偏了偏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隻聽他一聲輕哼,一隻溫熱的手觸碰到了她的右頜角,下一秒,那張精心製作的假麵皮就被撕了下來!
“……”
謝姝本來認了命,覺得自己裝不下去了,誰知衛承盯著她撕了麵具的臉明顯的愣了一瞬。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謝姝拔腿就跑,用盡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往院牆奔,突然背後刀風呼嘯而至,殺意昂然!她心下一凜,使勁一扭身子,止了勢,隻見那刀旋轉著從她身側繞了半周,隨即穩穩的握在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裏。
謝姝無奈的乖乖站定,看著身側握著刀的衛承道:“久聞昭平候黑衣銀槍,馬上封侯,卻不知侯爺還使了一手好刀。”
“至今未有見過我左手刀還活著的人。”衛承挑眉道,語氣森然,不知為何謝姝還聽出了一絲怒意。“謝少卿一介文官,居然藏著一身的好功夫,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侯爺真是過獎了……”她訕笑道。
想她畢竟官職在身,衛承再荒謬也不敢隨意在這裏將她斬殺,她心中定了定,不再慌亂。
“怎麼,謝少卿是覺得有官職在身本侯便不敢殺你了?”衛承看穿了她的想法,森然的扯了扯嘴角。“本侯負責今夜普濟寺的安全,將一個刺客當場擊斃也實屬正常,就算時候發現刺客的真實身份,倒黴的也是行刺的謝少卿,聖上必定不會怪罪於本侯。”
“侯爺要想殺我,何必又告訴我這些呢?”謝姝也笑了笑,心裏的想法已經被衛承動搖,表麵上卻還是要強裝鎮定,這個人不應該用正常人的想法去衡量,什麼事他都做得出來,死在他手裏的人有官職的想必也不會少到哪去。
衛承盯著眼前這個人,這個當朝堂堂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穿著紅嫁衣,梳著公主出嫁時的發髻,蒼白著臉,嘴上塗著紅得發紫的胭脂,明明應該是不倫不類,可剛剛露出真容的那一瞬間,他居然覺得被驚豔到了!
月光下,她有點躲閃他的目光,明明是無可奈何又虛心的笑容,可在衛承的眼裏居然像是女兒家嬌羞的表情,他向來討厭矯揉造作的女人,眼前這人的一顰一笑卻像是少女出嫁時候欲語還說的嬌媚,他居然覺得溫軟美好,還覺得分外的好看。
他有病!他瘋了!他居然對這個人心跳失了規律,還是個前幾日入他夢中與他耳鬢廝磨的人!
衛侯爺雖然年輕不經人事,卻從來不認為自己有那方麵的癖好。
那一切錯誤的根源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好好的七尺兒郎,便要扮成女子!他是不是有龍陽之好,故意要來惹他?!
一瞬間,衛承怒意到達了頂峰,他惡狠狠的盯著謝姝,咬著牙一字一字說道。
“我真應該殺了你。”
謝姝的寒毛直豎,如果之前他都是嚇唬嚇唬她,這一刻她的確從眼前這個年輕的王侯身上感到了真真正正的殺意。
“侯爺!我也是被逼無奈啊!”謝姝舉起雙手,苦笑道“下官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查案啊!”
謝姝乖乖和盤托出,衛承卻一言不發盯著她,目光陰沉,刀依舊架在謝姝身前。
“下官已經知道真凶是誰了。”謝姝連忙說道:“明日回宮後,請侯爺在神武門前等待刑部侍郎韓晏,一切便會真相大白。”
見她說的篤定,衛承眯了眯眼。
“真的?”
謝姝連忙點頭。
“好。”衛承倒也幹脆,收了刀放在身側。“看在公主的份上,本侯給你這個機會。”
這便是不追究她今日的事情了,謝姝舒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衛承身側的刀。
那把刀刀身纖長,比一般的刀略小,看製式不像是中原的刀。
“還不走?”
衛承見她不動,沒好氣的說道。
“多謝侯爺。”
謝姝看了看他的陰雲密布的臉色,想著最近自己好像是太挑釁了些,怕他反悔,連忙道了謝,一蹦三尺高的跑了。
衛承留在原地,握緊了左手的刀,臉色晦暗不明。
第二日一早,帝後便回了宮,等待吉時將公主歸葬皇陵。
而此時,謝姝正坐在淳英公主的對麵,兩人隔了小幾,幾上放置了一個方盒。
淳英麵色不快,語氣生硬道:“不是說了本公主身體不適,謝少卿何故堅持拜訪?”
“回公主,下官奉命調查明安公主的案子,今日便是結案之日了。”謝姝不卑不亢道。
淳英冷笑道:“既然要結案,還到本宮這裏做什麼?難不成你認為本宮這裏有線索?”
謝姝笑了笑道:“公主息怒,下官前來,自是要尋找線索的。隻不過下官在等。”
“等什麼?”
“等一隻鳥。”
淳英拂袖而起,怒道:“大膽!你是來尋本宮開心的嗎?”
謝姝老神在在的理了理官帽,側耳聽了聽,依舊沒有說話。
她的態度激怒了淳英,剛要喊人進來把他趕走,就聽到外麵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鳥鳴。
“來了。”謝姝驚喜的笑道:“公主,你聽。”
淳英隻覺得眼前的年輕官員長得儀表堂堂,說起話來卻莫名其妙,想要發火卻對上一張笑臉。
“公主請坐,今日來下官隻是想與公主聊聊明安公主,順便請您喝杯茶。”
謝姝打開方盒,裏麵是一個小小的陶土茶壺,和兩個精致的泥色茶盞。她將茶斟滿兩個茶盞,一杯恭恭敬敬的放在淳英公主麵前,另外一杯自己握在手裏。
“這是優曇曼陀羅花果實泡製的茶,在帝京實屬罕見,茶香清新怡人,喝下去通體生香,實在是再適合公主不過了。”
淳英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公主,請。”
謝姝盯著淳英的眼睛,伸手邀請道。
“……你從宮外帶的茶,未經太醫院檢驗,本宮豈能輕易入口!”
謝姝笑了笑,慢慢的將茶盞靠近自己唇邊,仰頭一飲而盡。
“這下公主可放心了?”
淳英麵色變幻不定,卻遲遲不敢伸手去拿那個茶盞。
謝姝放下了手裏的茶盞,慢悠悠的道:“下官知道,公主不敢喝。”
“本宮有什麼不敢的。”
“哦,是嗎?”謝姝挑了唇角道:“據下官所知,公主近日寢食難安,太醫院給公主開了安神利氣的方子,每日晨服藥,裏麵有一味是萊菔子吧。”
淳英瞳孔一震。
“萊菔子是一味利氣的中藥,再普遍不過,但是加上這優曇曼陀羅果實製成的茶葉,那便是無藥可解的劇毒,正是明安公主死亡的原因。下官說的沒錯吧,淳英公主?”
淳英猛的一抬頭,辯道:“你同本宮說這些做什麼?”
“公主不敢喝這茶,是因為知道這種毒藥的煉製方法吧。”
淳英盯著眼前這個笑起來頗為親切的大理寺少卿,他的笑容和善,但每一句都如同一柄利刃,讓她無處可退,如果說她不知道,那眼前人一定會讓她喝下這杯優曇曼陀羅茶。
“知道那就如何,不過是巧合罷了,本宮讀過一些書,書裏麵有寫。”
“哦,那公主可真是博覽群書,連南疆月荻的毒都有涉獵。”謝姝讚歎道,“不知道公主還知不知道有一種毒跟這種毒很像?”
“……不知。”
“那下官來告訴公主殿下,明安公主所中之毒名為媚骨,毒發時會使中毒者容貌豔麗,氣絕兩日後,全身骨骼會變紫紅,除非剖屍不得見。”謝姝盯著淳英有些心虛的眼神,又補充道,“另外一種毒叫做畫顏,具備了媚骨毒法時的表症。而導致畫顏的毒除了萊菔子還有一種普遍的東西,那就是動物內臟。”
淳英的左手死死的拽緊了衣角,卻沒有言語。
“我想,毒害明安公主的人,是想讓查案的官員以為公主是在喝了含有萊菔子的玉容湯後,又在您殿中食用了雙椒肚絲而導致食物相克,這才中毒身亡的吧。”
“那日皇姐是在本宮殿中用膳,但那道菜是小廚房常做的涼品,就算皇姐食物相克,與本宮又有何關係?”淳英似是麵色鎮定了些,辯解道。
謝姝冷笑了下,“明安公主不是食物相克導致中毒的。”
“哦?”
“淳英公主,您計劃周全,做好了兩手準備。您準備的這道雙椒肚絲,明安公主吃了便是食物相克,不吃也沒關係,您還有這優曇婆羅花茶呢。”
“胡說八道!”淳英拍案怒道,“謝少卿有什麼證據?你可知汙蔑皇家公主該當何罪?”
麵對天之驕女滔天的盛怒,謝姝麵色不變,她看著淳英發怒時與明安更加相似的臉龐,心裏一聲長歎。
“河燈節當夜,公主去了大報恩寺吧,恰好與衛侯爺碰見。”
“是又如何?本宮不過是去祭奠太子哥哥罷了。”
“是嗎?那您回宮為何要處死點翠?”
“點翠偷盜珠釵,理應處死,本宮處置一個宮女,還需要向你交代?”
謝姝冷哼道:“那夜點翠陪公主摘了優曇婆羅花的果實,回來製成了茶,在公主擇吉那日早上給兩位公主上茶,淳英公主是為了除掉這唯一的證人,這才找個理由處死了她吧。”
淳英臉色逐漸蒼白,卻依舊不依不饒:“謝少卿無憑無據,難不成斷案全靠臆測?”
謝姝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綢布,隱約可見上麵有歪歪扭扭的紅字,是血寫成的。
“公主殿下,點翠跟著您多年,聰明伶俐才得您重用。難道您認為她不會留下證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