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辭還記著方才告訴林枝，等應付完七皇子就回去跟她解釋自己沒有要趕她離開的意思。

但當他如往常一般，熟門熟路的走到林枝所住的東小院院門口時，耳邊卻突然響起剛剛盛靖在他麵前說過的話。

誠然盛靖大多是胡說八道，但有一點，饒是宋辭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是有幾分道理的。

他跟林枝之間，的確是沒有血緣關係，尋常兄妹之間的相處，於他們而言，是不太適用。

賦都裏隱隱流傳的那些風言風語，他也不是沒有耳聞。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林枝是個姑娘家，聲譽之事馬虎不得。

這也是他突然提起，要帶林枝進宮，求皇後幫忙尋一門合適親事的原因之一。

他娶不了林枝，便不能再繼續耽誤她了。

思及此處，宋辭站在東小院外，一時間竟不知自己還該不該再繼續往裏邊走。

正躊躇著，朝雲撐了傘走出來，對他福了福身子，說：“將軍，姑娘說她今日要看賬本，就不陪將軍用午膳了。”

這便是不打算迎他進門了。

宋辭心知看賬隻是林枝的借口，她是還在為了剛才的事生氣，這會兒不想看見他。

宋辭便也順著這個台階下，說：“那我就先不打擾她了。”

臨走前，他又交代朝雲：“照顧好她，讓她別太累了。”

朝雲恭恭敬敬的應了聲是，目送他離開，自己才轉身回去找林枝。

林枝坐在桌案前，麵前攤著府裏的賬本，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她看著朝雲後來，目光落在空蕩的門外，忽然問道：“朝雲，如果我離開侯府，你會願意跟我走嗎？”

朝雲其實是當年還在林府的時候，祖母為她挑的侍女，但後來她來到永安侯府，朝雲的身契便也一並移到了侯府，如今十餘年過去，林枝也不知道她是否會願意隨自己離開。

朝雲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立馬說道：“當然願意，姑娘去哪裏，朝雲便跟著去哪裏。”

她本就是林枝的貼身侍女，即便將來林枝嫁人，她也是要隨著林枝去到夫家的，自是林枝人在哪裏，她就跟著在哪裏。

“不過姑娘，您要離開侯府，去哪啊？”

“江南，塞北，或者就留在賦都，還沒打算呢。”林枝抽出一張空白宣紙，提筆在上邊寫下了幾個地名，繼續道，“前些年，卿卿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是在一個很遙遠的時空裏，有一個和平、富庶，且人人平等的國家，那裏的女子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沒有包辦婚姻，沒有出嫁從夫，甚至可以一輩子都不嫁人，隻為自己而活。”

她口中的卿卿便是祝太傅家中的幺女，一個從少時便在賦都世家貴女圈中特立獨行的姑娘。

她年幼時常常口出妄言，又沒規沒矩，賦都的貴女們大多都不太待見她。

唯有林枝，願意聽她口中那些聽起來離經叛道的故事，願意跟她交朋友。

林枝很向往她口中那個遙遠的時空，也是因為她的啟發，才會在經營侯府的產業之餘，又以自己的名義盤下鋪子，開了“羅秀閣”和“明月酒樓”。

她從很早之前就開始為自己謀劃後路，賺了錢就買宅院，就想著如果哪天不能再繼續留在侯府，至少自己也不是無處可去。

這些年她賺得盆滿缽滿，宅院是買了不少，遍布所有她想去看看的地方。

隻到底何時動身，她也不清楚。

如今看來，也是時候做準備了。

朝雲看到她眼裏的悵惘，聲音也跟著變輕：“無論姑娘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朝雲都支持您。”

林枝聞言，抬起眼來對她笑笑，隻眼尾卻不知何時染上了一抹緋紅，襯得她像隻破碎的蝶。

是夜，雨終於停了，積水順著屋簷往下落，砸進院子裏的小水坑中，仍是有滴滴答答的聲音，但已經不像白日落雨時那麼密集。

林枝後半夜才睡著，昏昏沉沉間做了個夢。

夢裏，她的母親沒有離世，她仍是林府的千金，在母親膝下長大。

永安候府沒有經曆家破人亡，宋辭也不必早早踏上戰場，不做肅殺冷寂的宋將軍，隻是永安候府裏養尊處優的小世子。

她及笈那年，侯府的宋老太君來觀禮，跟她祖母定下兩家的親事。

再翻過年，草長鶯飛，她便十裏紅妝，嫁給了宋辭。

雙親坐在高堂上目光慈愛，玉如意挑開紅蓋頭時，她便看見宋辭笑意溫潤的眉眼，那是沒有經曆過變故、沒有經曆戰場淬煉過的，宋辭的模樣。

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今日倒是不下雨了，隻地上的積水還沒有完全幹透，天色也始終陰沉沉的，讓人提不起一點精神。

林枝坐起來梳妝時，看著銅鏡裏的自己，仍是沒有想明白，自己怎麼會做這樣一個夢。

她明明隻將宋辭當成自己的兄長，如何能與他成婚？

林枝的目光有些呆滯，還覺得有些羞恥，甚至不知道今日該以何種表情跟宋辭見麵。

可她透過銅鏡，卻又控製不住的想起夢中鳳冠霞帔的自己。

“姑娘今日氣色不錯。”正給她綰發的朝雲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說道，“要出門轉轉嗎？”

林枝抬手摸摸自己的臉，不想說謊，但又不能跟她道出實情，便隻是含糊的應了聲，糊弄了過去。

等到朝雲替她綰好頭發，又上了妝，她才勉強將一直縈繞在自己腦海中的夢境驅散大半，臉上的熱度也終於消散。

“冬青已經端來了早膳，姑娘先用膳吧。”朝雲扶著她起身。

主仆兩人剛走到餐桌前，就見宋辭的暗衛雁山不知什麼時候立在屋門外，一身如墨勁裝，眉宇間留了一道疤，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朝雲曾經偷偷說，雁山這幅模樣，能止小兒夜啼。

這會兒這位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暗衛恭恭敬敬的向林枝行禮，然後才說明自己的來意：“姑娘，主子讓我轉告您，用過早膳後，請您進宮一趟，皇後娘娘召見您。”

林枝原本紅潤的臉色“唰”的一下，變成了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