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伺候佳娘躺在了床上,正要去外麵碧紗櫥守夜,佳娘卻反手輕輕拉住了她。
“彩雲,不怕你笑話,我從未見過大爺,你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佳娘心裏想著他回程的日子,越想越怕。
這種怕不是對未來的憧憬,而是直覺裏的害怕與擔憂。
彩雲愣了愣,旋即想了想。時而目光清亮,時而嬌羞。思慮過後才說:“奴婢看來,大爺是頂好的。定會與夫人舉案齊眉。”
佳娘本就有些羞怯,如今再不好意思同她說話,隻裝作困了,趕忙閉上了眼。
佳娘腦海裏偷偷想著白頭偕老的日子。舉案齊眉這四個字忽得就像是蠱惑人心的妖言,如巨蛇般纏著那雙扶著她的手,直往心裏鑽。
佳娘躺在陌生的床上,看了窗簾上的流蘇,雙手環抱自己的肩膀,死死扣住。
夜來微雨,打在樹枝上嗒嗒作響,纏纏綿綿。她輾轉反側,看著窗戶,微弱的蟬聲響起,隻等風過一陣才靜一陣。她隻覺得有些悶的慌,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做賊似得推開了窗。
終究是在別人的家中做媳婦,就像是客人,始終拘束。
她隱約對麵的燭火搖曳,不知為何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也是該歇息了。”佳娘自言自語道。
仿佛是有感應般,對麵抄手遊廊後麵,映照著房間的燭火滅了。佳娘淡笑,這個院子裏還有未眠之人,就像是在這陌生的地方,有一個同類。
陸南方剛從外麵回來,從房頂縱身一躍,本是準備回房歇息,剛要進門,卻瞥見了對麵樹影裏忽然打開的窗欞,他想了想,笑了回房熄了燭火。
原來東西廂房雖不算近,可他耳聰目明,抬眼就能細看到她的動作。
醒來時,佳娘的心情還算是不錯。彩雲討巧道:“夫人回娘家一趟,氣色更好了。可見句容風水是養人的。”
佳娘臉又紅了些:“你倒是生得一張巧嘴。”
彩雲替她挽著發,依舊是百合髻。百合寓意百年好合,可這夫妻之間的百年卻不止夫妻二人。佳娘笑著拉了她的手道:“不如換一個斜雲髻。”
彩雲忙拆了發,就著先前的桂花頭油,重新挽了起來。
青絲繞,珠釵斜。她嬌俏玲瓏,雲鬢輕斜,珠釵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輕輕搖晃,實在俏皮可人。
“媳婦問母親安。”佳娘依舊按規矩問了安。
陸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抬手道:“昨日天色已晚還未細問你,歸寧如何?”
佳娘又行禮道:“多謝母親慈愛,一切都好。家中父母也讓我帶問您安好。”
陸老夫人似笑非笑,正要出聲譏諷兩句,就見陸南方走了進來。
“請母親安,請大嫂安。”
佳娘趕忙回了一禮:“二弟,安。”
珠釵上的流蘇與耳朵上的墜子輕輕晃動,陸南方依舊是手緊握在袖中,麵色不覺又冷了幾分。
陸老夫人見他依舊如平常那般冷起臉,心下不喜:“你大哥如今成婚了,你也該想想自己的事了,別整天板著冷臉。”
陸南方眼裏帶了三分笑道:“一切有勞母親費心了。”
陸老夫人無奈:“待你們兄弟二人都有了子嗣,我也能給你父親交待了。”
佳娘聽得此言,將頭埋的更低了。
正說話間,門房李叔急促的聲音傳來:“老夫人,不好了,府衙的官人讓二爺去一趟,說是這批歸鄉的......有......有......讓家中去領......領大爺......遺骸。”
見李叔臉色蒼白,雙腿直發顫。佳娘心下一涼。
“什麼?你說有什麼?你說清楚!”陸老夫人蹭得從椅子上站起來。
佳娘趕緊上前扶住她,誰曾想隻聽啪的一聲,佳娘的臉竟沒了知覺般,也不覺得痛,隻是耳鳴。
“賤人!喪門星!我兒要是有什麼......什麼......我饒不了你!”說罷一步一踉蹌,翠巧忙上前攙扶。
眾人見此,全跟著跑了出去。
陸北方死了,她該怎麼辦。陸老夫人守寡多年,她該怎麼辦。
佳娘腦海滿是這些思緒,心裏千萬計算與念頭,就像是深海浮萍,她卻抓不住一個。
陸南方神色嚴峻,正要伸出手,佳娘見她的臉,想起自己這幾日還在幻想著陸北方的模樣,眼淚到底還是落下了。
群青色的衣袖似沒了力氣的羽毛,落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