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暴牙略肥的上身被一件紫色T恤緊緊裹著,正與兩位頗為富態的中年人高談闊談。
我帶著笑意輕輕走過去,點頭道:“唐主任。”
唐暴牙示意我坐下,相互介紹說道:“這是周總......這是王總…這是我們所上的......小何。”
我含著笑對周、王兩位老總點點頭,又對唐暴牙說道:“王會林那案子明天下午2:30在新區法院開庭。”
唐暴牙嗯了一聲,問道:“你有沒有找過法官,他有沒有說過什麼?”
我將淩法官叫我們撤訴,以及我自己的法律觀點一一彙報給唐暴牙。
唐暴牙皺眉頭的速度與我彙報工作的進度極成正比,當我彙報完畢,他的眉頭幾乎就和鼻子皺成一個整體。半晌,他厲聲說道:“簡直是亂彈琴!你說是哪個法官?”
我一字一頓,恨恨說道:“淩!滿!滿!”
唐暴牙聞言而恍然,對周、王二總笑道:“那是一個女法官,素質差得很。”又問我道:“對方律師呢?”
我回答道:“仁至義的江宏民。”
唐暴牙身體向後一仰,繼續對周、王二總笑道:“難怪不得。江宏民是大學老師,淩滿滿是他學生。不過我的案子,她不敢亂來。”又側首道:“小何,你就按你的觀點整,她要敢亂來我就找他們院長!我要行使我的監督權。”
我遲疑道:“唐主任,那卷宗你要不要先看看?”
唐暴牙擺擺手說道:“不用,明天我臨場發揮就行。”又扭過頭去對周、王二總說道:“我是新區人大代表,對法院工作有監督的權利。”
周、王二總露齒而笑,頻頻點頭。
見唐暴牙話題中再無與我說案子的趨勢,我便笑臉相辭,再趕緊回到近水樓台寫代理詞,準備明天的庭審。
............
時間飛逝,宛如彈指。
下午開庭。
我早早趕到新區法院,給王會林鄭重交待一番,讓他盡量不要說話,有什麼意見一定要先給我和唐律師溝通以後再說。
而唐暴牙,終於在最後時刻到來。
君臨商貿公司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六十歲左右的老頭,應該就是仁至義的江宏民;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女孩,估計是江宏民的助理。
盡管我不斷地給自己不要緊張的心理提示,但怦怦亂跳的心臟還是彰顯出我第一次正式坐在法庭上的緊張。
本案適用簡易程序,也就是淩法官一個人審理。她先詢問了雙方的基本身份信息,然後向著我們說道:“請原告宣讀訴狀。”
我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讀道:“民事起訴狀,原告王會林......”
我剛開了個頭,卻被淩法官打斷,她皺著眉頭說道:“原告代理人,從訴訟請求開始讀。”
我隻覺得臉上瞬間發燙,隱隱又擔心燙著身邊的王會林。
訴狀前麵是原、被告雙方的姓名、年齡、住址,或單位名稱、住所地等信息,也就是先前淩法官詢問核實過的內容。現在再次宣讀自然是一種重複,但我哪裏知道可以不用重複宣讀的庭審細節?
我一陣腹誹,先是嗔了淩法官不給我留情麵,又怪了一通唐暴牙不提醒我;最後長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好歹讀完訴狀,我又手忙腳亂地出示證據。
對麵的江宏民一直沒怎麼說話,質證時也隻簡單冒出幾個字,說道:“沒異議”。而他身邊那年輕女孩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隻是撲閃著眼睛看著我們這方,讓我覺得心煩意燥,極不舒服。
直到我闡述完畢第一輪辯論意見,江宏民才慢吞吞地說道:“審判長,我申請向原告方問幾個問題。”
淩法官點頭而允。
江宏民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道:“原告代理人說了很多道理,我有些感動。當然,我不是說原告代理人說的道理就是道理,而是覺得能夠一次性說那麼多毫無道理的廢話,讓我十分感觸:我們做律師真不容易啊。”
我微微皺眉;唐暴牙猛拍桌麵,怒道:“審判長,我抗議!他這是人身攻擊!”
淩滿滿皺眉道:“請原告代理人注意法庭紀律!”稍頓,她扭頭說道:“請被告代理人直接提問,或者直接陳述觀點。”
江宏民微笑點頭;唐暴牙喘著粗氣不再言語;我茫然。
見江宏民又道:“打個比方,我和原告簽訂一個合同,你賣給我一把手槍,我答應給你五百塊錢。我們一個願買,一個願賣;貨已交付,錢未結清。如果你向我主張貨款,我應該不應該付給你?”
王會林一臉納悶,說道:“我認都不認識你!還有你說的什麼槍,那是犯法的。”
江宏民淺笑一聲,丟開王會林而望向我和唐暴牙。
我見唐暴牙欲言又止且到底沒有開口,便接過話頭說道:“手槍屬於法律明確禁止交易的物品,這合同根本就無效,當然不能主張貨款。”
江宏民似乎有些困惑,問道:“這合同是雙方真實意思表示,怎麼會無效?”
我鎮定道:“標的物不合法,當然合同就無效。”
江宏民露出恍然之色,肯定道:“言之有理。”然後話鋒一轉,側頭向著淩法官說道:“審判長,原告已經自陳,標的物違法則必然導致合同無效。本案中的標的物,恰恰是違法的。”
淩滿滿微微點頭。
江宏民又道:“標的物合法與否體現在兩方麵:一是標的物本身合法,比如不能是手槍這些禁止交易物;二是標的物來源必須合法,比如贓物贓款這些便屬於來源不合法。本案中,王會林是從雅安收購的原材料,而從雅安到崇州這段距離的運輸便是非法運輸,導致王會林加工的木材來源不合法。”
江宏民深深看了我或唐暴牙一眼,緩聲道:“所以,本案中的合同肯定不是有效合同。”
我有些傻眼。
唐暴牙突然大聲說道:“審判長,被告代理人違反法庭程序性規定,用發問的方式誤導原告。”
淩滿滿微微揚眉,說道:“被告提出申請,經由本庭同意,這程序並沒有問題。”
唐暴牙頓了下,再大聲道:“被告代理人混淆概念,純屬狡辯,耽誤大家時間。”
江宏民似笑非笑,盯著唐暴牙說道:“請原告代理人注意自己的言辭。”
唐暴牙沒有理會江宏民,揮舞著雙手,大聲問道:“被告代理人屢次提到我方木材來源不合法,我想請問一下,認定不合法的法律依據是什麼?我方代理人剛才已經說得清清楚楚......”
唐暴牙聲色俱厲地闡述了五、六分鐘後,淩法官打斷他,說道:“原告代理人,說過的就不用再說了,還有沒有新的辯論意見?”
唐暴牙往椅子上一仰,回答道:“沒有。”
淩法官合上卷宗,問道:“雙方沒有新的意見,法庭辯論結束。原、被告雙方願不願意接受本庭調解?”
我低下頭和王會林商量;對麵江宏民說道:“我方願意接受調解,但是我方的條件是返還全部木材。”
王會林聽得此言便怒色滿麵,說道:“那咋行?他們把木材就堆在露天壩裏,這麼長時間日曬雨淋,早就黴爛了。再說,我是按他們要求的尺寸加工的,退給我有啥用?”
淩法官一敲法錘,說道:“鑒於雙方分歧太大,不能達成一致意見。本案將擇日宣判。現在閉庭。”
我腦子一陣轟轟亂響,隱隱有種大勢去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我卻不敢也不願輕易說出來。
恍恍惚惚辭別王、唐二人,我給任建去了電話,說道:“賤人,你昨天開庭是個什麼情況?”
任建聲音無比猥瑣,笑道:“嘿嘿嘿,案子,要不是怕影響你今天開庭,我昨天就給你打電話了。那場麵,怎一個精彩可以了得啊。”
我覺得實在需要找人說說話來緩解一下隱隱低落的情緒,便與任建約在本草茶樓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