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僅僅懵得眨眼的功夫,我陡然記起機不可失的道理,於是趕緊說道:“秦總真是爽快人。不過公事得公辦,我們還是寫個協議吧。”
不由分說,我立即從公文包裏拿出上行所的信箋,問了胖子大名叫秦明,就簡單寫了幾筆,大意是秦明和李白羽這事,經過雙方自願、充分協商後達成一致意見,由秦明一次性賠償李白羽全部財產、人身損失共計七千元人民幣,此後雙方均不得就此事再向對方主張任何權利等等。
秦明和李白羽分別簽字納了手印,又相互寒喧了幾句什麼不打不相識之類的。然後李白羽給秦明寫了張收據,又向我道了謝,拿了錢晃悠悠地出門。
我趁這檔功夫起身走到窗子邊,對那老頭笑了笑,卻不知如何開口。
叫大爺吧,人家老頭直接說了我是他徒弟,而且傻子都看得出來秦明可全是看在徒弟這兩字才大大方方地掏了錢;叫師父吧,我和這老頭的交情也不過是一麵之緣。
再說,尊一個老神棍為師父,我總感覺不是個事兒。
但這老神棍剛剛起了關鍵作用是不可否認的,於是我略帶恭敬又故作熟絡地笑道:“哎喲,您老可真是行蹤飄忽鬼神難測啊,這兒都能遇見您。”
老神棍顯得有點瑟,笑道:“這都是定數。”
就這眨眼的功夫,秦明又影子般地跟過來,一臉媚笑,彎著身子對老神棍說道:“古大師,您看我的事,是不是麻煩您老人家親自......”
老神棍麵帶不愉,說道:“不是給你說清楚了嘛,東西買回來,送到廟裏開了光,再請回來放在那地方就行。”
秦明嘿嘿一笑,說道:“現在那些寺廟都是些啥亂七八糟的,我就信您。古大師,我以前可常聽我爸念叨您老人家的好,您老人家就幫幫我吧。”
老神棍沒答言,不過麵色倒是緩了下來,半晌說道:“你這孩子......難不成我還會害你?最近我確實沒這功夫。至於寺廟,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崇州的永聖寺是可以的。你去拜見圓明師父,就說我讓你去的。”
秦明見老神棍這樣說,也就隻好應了下來;又說午飯時間到了一起吃飯什麼的,務必請老神棍賞臉雲雲。
場麵實在盛情難卻。
然而,老神棍十分無情地推卻掉這份盛情,站起來對我說道:“事情辦好了?跟我走吧。”
我並不滿意老神棍這種我似乎必須得跟他走的口吻,但想到他幫我把案子了結,而且我確實也沒必要繼續呆在這裏麵對秦明這死胖子,便二話不說跟著老神棍就向外走。
秦明見老神棍不讓他送,就叫住了我,說道:“兄弟,咱留個電話吧,咱兄弟倆有緣,有後多聯係。”邊說邊從身上摸出一張名片。
見秦明掏出名片,我心中突然生起一陣慚愧和自責。昨天李福才教了我拓展律師業務的幾個大招,發名片這麼大的招我居然沒天理地給忘記,還得麻煩人家胖子先提出來。
或許,是我自己潛意識裏一直堅持認為自己的名片有些小小的不妥當吧。
按照司法廳和律協的規定,我們實習律師的名片必須注明“實習”兩字。可我和任建都認為這樣會嚴重影響我們的專業形象,讓當事人產生不了信任感。
經過深思熟慮和民主爭論,我們最終決定既不寫律師,又不寫實習律師。這樣就既不違反司法廳的規定,又會降低當事人對我們律師身份的懷疑。
隻是,這樣的名片到底還是隱藏著因為打擦邊球而被投訴的風險。
我把暗藏風險的名片遞給秦明,然後瞟了一眼他那不知道有沒有風險的名片,見上麵赫然寫著:西川田土建設工程有限公司,秦明董事長。
我心裏咯噔一下,隨即便感覺我那小心臟咚咚跳起來,濺起無數懊惱。
我咋舌這死胖子居然是董事長這麼大個官,但畢竟事出突然,當下實在不方便更不好意思改走為留地與他親切交流。
我不動聲色而親熱地與秦明打過招呼,說幸會幸會後會有期雲雲,然後無奈且不舍地去追老神棍。
............
簇橋是益州周邊的一個鎮,典型的城鄉結合部,既有高樓大廈,又有販夫走卒。放眼望去,整個亂糟糟大地一片真不幹淨,以至於老神棍這樣的打扮都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的目光。他沒說去哪,我也不著急回家,就一路閑逛。
一家賣肉的商鋪前有幾個用來隔離機動車的石樁,老神棍手一指,說道:“坐會。”
我在石樁上坐下,扭捏了半天,說道:“大爺,今天我這事還多虧了您的麵子,謝謝啊。”這話我憋了一路,總感覺有點不好意思說,所以又趕快轉移話題,繼續說道:“您穿這身衣服,不熱啊?”
益州的夏天以悶熱為主,就算是這益州人所謂的晴天,天上也罩著一片薄雲,太陽不直接照射,可卻分外悶熱,我穿著襯衫都覺得身上汗漉漉的。
老神棍取下墨鏡,抬頭看了看天,隻說了一句:“心不熱就行。”然後就顯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心裏始終覺得欠了老神棍人情,便不想冷了場;轉念想到秦明那事,雖然他們並沒有說明,但我聽得出來應該是關於風水之類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不是?
是以,我屁股在石樁上挪了挪,更靠近老神棍一些,故作漫不經心道:“大爺,您不但會算卦,還會風水啊?好棒啊!”
後麵這三個字說完,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想想拍馬屁這活兒我是當實習律師以後才開始學的,便果斷原諒了自己語言的蒼白和生疏。
老神棍白了我一眼,說道:“這些都是小術,易經才是真正的大道。”又反問道:“何安之?”
我點頭應道:“您老有何吩咐?”
老神棍問道:“你打坐應該有些時間了吧?”
我猛地一愣,覺得背心微微發涼。
我從來沒有而且也不會有人給老神棍說過我打坐這事,可他竟然如此風輕雲淡地說了出來,仿佛他一直認識我並且一直生活我身邊一樣。
這讓我的感覺就不是簡單的出乎意料,而是一種被人窺視的毛骨悚然。
老神棍看著我,有點瑟,點頭說道:“應該有十五年上下。”
我倒吸了一口氣,驚道:“這個你都能算出來?”
老神棍沒有回答我,而是抬頭看著天空,說道:“安之,我教你個法子,以後你打坐的時候試試,效果肯定比你現在的好。”
......
“秉天承地,一陽以聚。若空若寂,龍沉淵底。龍隱而顯,迂陰而潛。長強命門,見龍在田。寂無所寂,龍盤身柱。空無所空,腦戶之中。躍淵之際,君子夕惕。無欲無妄,破之而立。龍之飛天,周流六虛。虛而盈實,亢之而極。重樓十二,道精於一。降宮金闕,道複於七。群龍無首,複命歸虛。”
雖然我從小對古文就比較感興趣,但把這段詩不像詩、句不像句,更不知所雲的文字背得滾瓜爛熟,則完全是為了還老神棍今天這個人情。
然而老神棍並不知足,又細細地給我講了這些口訣的意思,並拆分成幾段,同時配合相應的呼吸吐納之法。不僅如此,他還在我身上指指點點,說是穴位,好像叫什麼命門腦戶之類。見我不甚明白,他卻不解釋,隻是說以後打坐的時候注意力盡量集中在這些地方就行。
這一通整下來差不多有兩個小時,我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背,老神棍卻神采奕奕,與我互留電話後便大步而去。這讓我對老神棍的印象稍有些改觀,不說多有文化,至少捱得餓啊。
不過話分兩頭,老神棍剛剛給我解釋那一通倒還真要些文化底子才行。縱然不是他所原創,但隻要他能記得熟稔,那也算是不簡單。
看來,正如我們律師行業一樣,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難處;就算是做神棍,也須得學些唬人的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