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的鶴城大雪紛飛,大街小巷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一排低矮破舊的泥瓦房教室房簷下,掛著尺把長的冰柱。
下課了,同學們圍著土坯爐子取暖,聊天,玩嘎拉哈,到處充滿了歡聲笑語。
宋清秋坐在自己座位上一邊搓著凍得發紅的小手,一邊津津有味讀著《紅日》,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教室門突然開了,一股寒風帶著雪花擠了進來,同學們不由自主地看向門口。
來人穿件豔麗的牡丹花棉襖,頭戴雷鋒帽,帶著一身雪花,氣喘籲籲地站在那。
有同學一眼認出站在那的小姑娘,“這不是宋清嬌嗎?”轉頭衝著宋清秋的背影高喊,“清秋,你妹妹找你!”
宋清秋聞聲看過去,還真是小妹,她怎麼來了?
帶著滿肚子疑問,宋清秋趕忙合上手中書,快速離開座位,朝妹妹走去。
她身穿藏青色打補丁的棉襖,搭一條洗得泛白的藍滌卡褲子。
肥大的棉襖使得本來就瘦削的宋清秋顯得越發纖瘦,頭上用紅頭繩綁著兩股麻花辮,笑容甜美,朝氣蓬勃。
身後傳來各種不友好的聲音:“嘖嘖,瞧她窮酸樣,再看看她妹妹,兩人是一個媽生的嗎?”
“我看她就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
“瞎嚼什麼舌根子?都沒事幹了?”
隨著一個方臉大耳、留著平頭的男同學一聲嗬斥,議論聲頓時戛然而止。
同學們都十分敬畏這位班長,立即收回視線,各玩各的。
宋清秋已然習慣同學們的冷嘲熱諷,此刻連反駁的話也懶得說。盡管經常撿別人的衣服穿,還食不果腹,但在她看來隻要能讀書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她走到妹妹跟前,迫不及待地問出心中疑問:“你怎麼跑來了?”
宋清嬌語氣略帶焦急,脆生生地答道:“咱爸在礦上幹活傷到了腿,媽讓你趕緊回去。”
宋清秋心裏咯噔一下,緊張地問道:“咱爸的腿傷得嚴重嗎?”
“都是幾天前的事了······現在咱爸已經出院回家。”
妹妹一向心直口快,說話突然吞吞吐吐起來,宋清秋覺得父親肯定傷得不輕。
她沒敢深想,拉著妹妹就走。
風卷著雪迎麵吹來,她不由得裹緊棉襖,但還是抵擋不住凜冽的寒風,一陣刺骨的感覺。寒風吹過,她把大衣裹得更緊了。她又迅速從兜裏掏出一塊粉藍格子圍脖包在頭上,將雙手交叉著插在袖筒裏,顫著身子,快步向前。
“清秋你去哪?”班長許增良追出來,攔住她。
“我家裏出了點事,得立馬回去一趟,麻煩幫我跟林老師請假。”
“行,這事包在我身上。”許增良脫下綠色軍大衣披在她身上,又摘下脖子上掛著的棉手悶子給了她,“天冷,路遠,注意安全。”
“我不要,你把大衣給了我,你怎麼辦?”宋清秋搖搖頭,說著就要扯下大衣。
許增良摁住她凍得冰涼的小手,用低沉溫柔的聲音勸慰:“你不用擔心我,我宿舍裏還有一件。天氣這麼冷,你穿的這麼單薄,萬一凍感冒了會很麻煩的,趕緊穿上。”
在他急切地催促下,宋清秋麻利地套上大衣,與他道別後,拉著小妹往家趕。
康城中學距她家二十餘裏,路上的積雪沒過腿肚子,走了不到五裏路,妹妹就走不動了。宋清秋隻得背起她深一腳淺一腳,艱難跋涉在冰天雪地中。渴了,她就抓起一把雪塞進口中;累了,她就把妹妹暫時放下,牽著妹妹繼續前行。
三個多小後,終於回到牛望屯。
宋清秋很遠就看到家裏升起的嫋嫋炊煙,知道奶奶又給她做了好吃的飯菜,她拉著妹妹朝家的方向跑去。
一進門,就聞到煎餅的香味。
宋清秋拍打了下身上的雪,脫下大衣,直奔東屋。
由於窗戶外糊了層擋風禦寒的牛皮紙,即使白天屋內也會十分昏暗,人若在屋裏就會點一盞油燈照亮。
父親左小腿打著石膏,滿臉愁容地半躺在炕上,手裏握著煙袋杆抽悶煙。
一旁的炕桌上擺著新烙的玉米麵煎餅、碴子粥和一盆亂燉菜。
宋清秋坐在父親身邊,關切地問道:“爸,你怎麼樣了?”
父親那張惆悵的臉上立即擠出一絲笑容,“爸沒事,趕緊洗手上炕吃飯。”他又扯著嗓子衝外屋喊,“老疙瘩過來吃飯!”
話音未落,母親挺著高高隆起的孕肚,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草藥進來。她看到父親在那吞雲吐霧,頓時火冒三丈,伸手奪下煙袋杆,劈頭蓋臉地數落開:“腿都斷了,還抽······”
父親越是沉默不語,母親越是變本加厲,罵得更起勁。
“行了,少說兩句,吃飯。”
宋清秋聽到奶奶的聲音,趕忙去開門,接過奶奶手裏捧著的一摞煎餅放在炕頭。
母親把藥碗塞到父親手裏,悻悻地坐在了炕頭另一邊。
屋內沉重的氣氛讓人感到十分壓抑,這一頓飯注定是吃不消停,但還是得吃。
宋清秋低頭安安靜靜的吃飯,吃到第三個煎餅時,母親手中的筷子狠狠地敲在她手背上,奚落的語言鑽進她耳朵裏,“吃,吃,就知道吃,早晚把家裏吃窮了!”
奶奶不樂意了,替她打抱不平,“孩子正長個,多吃點怎麼了?我那份不吃就是了,秋兒,吃。”說著拿起兩個煎餅給了她。
母親冷著臉,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砸,“娘,你這樣會把她慣壞的。”頓了頓又道,“現在咱家缺勞力,清秋輟學下來既能掙工分貼補家用,又能幫著幹家務活,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