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
一輛路虎SUV停在S市銀行東湖區分行門口,車主剛剛熄火,就見一個身穿工作服的年輕女子俯首帖耳地杵在一旁。
十分殷勤。
嚴寒愣了一息。
他透過車窗看向車外的女子,很幹淨的麵容,頭發隨意攏在身後,興許是適才的跑動,額前貼著幾綹碎發。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看,仿佛他就是她的明燈。
明燈也許說的太過於文藝了,倒不如用現實來說,是行走的十萬塊吧。
嚴寒讓自己清醒一點。
“嚴先生您好,您好!”車門剛開,年輕女子便上前,趕忙鞠躬。
那九十度的鞠躬,別提多標準了。
酒店門口的服務員,都沒有她表現得好。
嚴寒心裏自然是清楚是因為什麼原因,但心裏的不滿還是沒有消散。
“真的非常感謝您能來這一趟,我......”
“不用多說了,要怎麼弄,快一點吧。”嚴寒最不願意聽到的話,就是感謝了。
要真感謝他的話,就把業務給整明白了。
而不是在這裏添亂。
雖然嚴寒的態度很冷,但是眼前這名女子,始終保持微笑。
很明顯能看出她眼底的疲倦,卻一直在掩飾。嚴寒心裏再有不滿,也不想去為難什麼。
他沒有說什麼話。
就是配合工作人員把流程走完,期間行長等人,全部都過來跟他說抱歉之類的話。
他很想說,錯誤竟然已經犯下了,道歉也沒有用。
但他還是選擇什麼也沒有說。
沒過一會,時暖雙手遞還他的卡號和身份證。
她再次九十度鞠躬:“真的非常謝謝您,您給我留一個賬號,或者是其他轉賬的方式都可以。”
雖然時暖現在還是處於實習期,拿到的工資不多。
但這是她犯下的錯誤,她應該也是必須要承擔的。
嚴寒看著她一直在不停地鞠躬,不停地說抱歉,不停地說謝謝。心裏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是大學畢業,身無分文開始創業。
想要拉到客戶也是不停地鞠躬,不停地說打擾了,不停地說謝謝。
他莫名心軟了。
“不用了,下次工作要多多注意吧。”
這世上沒那麼多好心人的。
這話嚴寒想說,但是沒有開口說。
“走了。”他轉身。
時暖很想要他的賬號給他轉賬,但是他離開的背影很決絕。
甚至還留下一句時暖覺得有點沒反應過來的話。
他說:“還有,你的普通話蠻標準的。”
這跟她今天犯得錯誤有關係麼?
時暖也不知道。
-
在S市,本地人是分不清好多音的.大家在交流的時候,說話都模棱兩可的,像她這樣咬字清晰且音色溫和的女聲,嚴寒許久不曾聽到了。
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就是能撫平內心的一些躁動。
嚴寒創業成功後的這幾年,脾氣變得很躁。尤其是跟家裏人相處的時候,總是說不到兩句,就爭吵地麵紅耳赤。
今天他來這邊銀行存錢,也是因為他爸媽不收他給的錢。
他隻能又把現金給存進給他們開的賬戶裏。
嚴寒走後,時暖存錯錢的失誤是彌補了,但處分還是有的。
對於銀行來說,弄錯一分錢都是大忌。何況是以萬為單位的數字。
下班後,行長給大家開了一個半小時的會,著重提醒新人辦理業務等問題。
整個會議,時暖都一直低著頭。
她知道這件事情要是這筆錢沒有追回來的嚴重性,也知道因為她工作上的失誤,導致了大家多出來這些事情。
領導們也跟著她一起道歉。
到會議結束行長宣布下班的時候,她整個人仿佛是泄氣的皮球,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有老員工走過來跟她寒暄幾句,但大多也就表麵安慰的話,起不來多大作用,事情總歸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哪裏來的感同身受。
更何況她還連累到所有人。
如果今天那人不願意將卡送回來,那她也是沒有任何辦法的,好在他心善。
時暖試著回想著他的模樣,除去西裝革履外,她竟絲毫想不起他的麵容。她當時太緊張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去把那筆錢給追回來,至於站在她跟前的那個人,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她竟絲毫沒注意。
時暖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早已亮起,今天因為她這事,足足比平常晚下班兩個小時。九月過半的S市的夜裏有風暗起,時暖吸了吸鼻子,加快回家的腳步。
快到住的小區時,時暖才想起來,今天一天,她都沒有怎麼吃東西。畢竟那麼大的事情,哪有什麼心情吃東西。
時暖不太會做飯,而且每天上班都很累。
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在銀行的食堂解決的,但今天她什麼也吃不下。好在路邊的小弄道,支著一個夜宵攤。
聽小區的孩子們說起過,這小攤打他們出生起,就一直在的,隻是時暖素日行裏都有餐飯,到休息日時,不是點外賣就是吃饅頭,鮮少在外吃。
今個兒也是湊得巧。
時暖決定試試看。
“老板,我要一份蛋炒飯,不要辣椒。”時暖衝老板微微笑著說。
老板是個中年大叔,眉目和善,似不苟言笑,他淡淡應下好,倒是他一旁站著的中年阿姨,麵帶柔笑,“姑娘,你到旁邊小桌子坐會,馬上就好的。”
時暖點點頭,準備掏出手機付錢,那阿姨衝她笑笑,“沒關係的,你先吃,吃完了再付。”
不知怎地,一番對話讓她想家了。
就在此時,她的手機響了,是她素日裏沉默少言的父親打來電話。
時暖接起電話,父親的聲音響起,他問:“暖暖啊,吃飯了嗎?”
這是她父親一慣講點話的方式,不論什麼時間點,都會問吃沒有吃飯,“嗯,吃過了,爸,你呢。”
時父憨憨一笑,“吃過了,出來遛彎呢。”
“媽呢,沒跟你一起麼?”
“她啊,忙著在家打麻將呢。”
時暖笑了笑,時父又接著說,“你媽就那樣了,你呢,最近怎麼樣,工作方麵。”
“挺好的,已經慢慢上手了。”
“啊,那挺好的,那在外麵好好照顧自己的。”
“知道的。”
“那就這麼說啊,爸去給那你媽那老太婆買些水果。”
“好。”
電話掛斷沒過一會,熱氣騰騰的蛋炒飯就出鍋了,老板娘笑著給她端過來,“姑娘,趁熱吃啊,我們家老嚴頭的手藝可好了。”
老煙頭?
時暖恍恍惚惚的,直到她瞥見站在她跟前老板娘的圍裙上印著“老嚴夜宵”幾個字時,才明白,老板娘說的是老嚴頭。
時暖把飯炒飯拉到跟前,回以笑容,“好的,謝謝阿姨。”心裏想著,這個夜宵攤攤主的姓,和今天今天那個客戶,正好是同一個呢。
都是心善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