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丁指指那人,同鳳儀羽解釋,“他叫沈懷澈,是個秀才呆子,酷愛讀書,清高認死理,倔起來比驢還強。
“他推的老人是他老師,叫譚古......”
“滾開。”
城樓上終於有了動靜,一人探頭衝沈懷澈喊,“關外不準喧嘩!”
沈懷澈叫道:“你們開門,放譚老進去。”
“什麼譚老巴老,吵老子睡覺,我讓你沒腦。”
沈懷澈義正言辭批評,“他是前老太傅譚古,你們不能對他不敬!”
“哈哈!”城樓上爆發無情的嘲笑,“什麼太傅?當今太傅叫徐言,不叫什麼譚古,更不是個沒腿的廢物。”
“你們行騙之前,先打聽清楚,找個像樣的人過來。找一個脖子埋土裏的老頭子,老子都不好意思送他一程。”
“豈有此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這般作踐功德之人,是對上天的藐視,會遭報應的。”
“嗖”的一聲,利箭劃破夜空,釘在沈懷澈腳前。
“滾蛋!再羅裏吧嗦,射的就是你腦袋。”
譚古也道:“懷澈,別說了,走吧,他們不會開門的。”
沈懷澈強脾氣上來,倔道:“我不走。突厥兵置,他們棄城出逃,苟且關中,置黎民百姓生死於不顧。”
“如今緊閉關口,不接納百姓,是何所為?”
“他們為官不仁,不行善事,粗鄙醜惡,恬不知恥,天理難容!”
“臭書生,敢罵老子,找死!”
守將張奎跨步置瞭望口,抬手喝令,“擺箭。”
射箭小洞齊刷刷擺出一排箭,對準沈懷澈。
沈懷澈直視張奎,無所畏懼,“你們殺我,便坐實了你們殘害百姓的罪行。有數萬百姓作證,你們抹殺不掉。”
此言一出,張奎有所顧忌的收了手。
的確,李槐的意思是耗死他們。他們動手殺人,性質就不一樣。
“哼!臭書生,你盡管罵。我倒要看看沒水沒糧,你能罵到幾時?”
張奎不再理睬,靠坐回牆下猛灌酒水。
譚古歎道:“懷澈,走吧,省點力氣。”
沈懷澈聞見了酒肉香味,氣道:“老師,他們太過分了。”
譚古摸摸沒有知覺的雙腿,麵色淡然,“你早該習慣。”
沈懷澈沉默。他知道門不會開。
他叫門,不過是想讓朝廷念及譚古從前的勞苦,讓這位三朝老臣進關度個晚年。
是他太天真了。
張奎慣了兩口酒,越想越氣,猛一砸酒壺站起來,透過垛口看著沈懷澈的背影,生了邪念。
“拿箭來。”
他借著酒氣拉開弓,利箭瞄準沈懷澈後背,“嗖”的射了出去。
禦史大人既要所有人都死,他先殺了人又如何?死人說不了話!
箭飛旋著逼近,饒是沈懷澈不會武功,也清晰感受到死亡的腳步。且實在太快,根本來不及躲避。
“鐺!”
一聲清脆聲響,一柄短刀擦著沈懷澈的後背而至,擋下了飛箭。
箭“咚”的紮進不遠處的泥中。
沈懷澈驚魂未定,一道灰影落在他身後,仰望高牆上的張奎,將他的背擋的嚴嚴實實。
沈懷澈認得那灰袍,說:“你沒必要替我出頭,橫豎一死,沒什麼大不了。”
定睛一看,趙景昱正站在不遠處的火光旁,衝他揮手。
沈懷澈愕然。
“你們先走。”
身後聲音一出,沈懷澈剛剛的大義凜然全然沒了,臉紅成了熟蝦。
“多、多謝姑娘。”
他窘迫非常,幾乎落荒而逃,恨不得當場死去。
“兒啊,你沒事吧。”
沈母柳氏跌跌撞撞跑來,因剛剛那一幕嚇的雙腿發軟,才跑幾步便矮了下去。趙景昱搭手扶住她,才沒有摔倒。
“兒啊,你真是嚇死我了。”柳忙拉住折回的沈懷澈細瞧,餘驚未定。
沈懷澈尷尬的看向趙景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趙景昱瞥了沈懷澈一眼,揚揚下巴,重新看向鳳儀羽,“不是我見死不救,是她太快了。”
城牆下,鳳儀羽撿起短刀、利箭,高舉過頭頂,衝城上的張奎揮手。
張奎氣急敗壞,當即喝令,“放箭。”
一排箭弩刷刷對準鳳儀羽,箭雨飛落。
鳳儀羽轉身就跑,遠離射程。箭一停下,又折回去,慢悠悠的撿地上的箭,不忘衝樓上激道:“還有嗎?”
張奎見是個棘手的,一時摸不透她想法,又不能開城算賬,被激得難受,但還是存了理智,收箭不再迎戰。
愛鬧就鬧去吧,過不了多久都得死。
鳳儀羽抱著箭,滿載而歸。
羅丁迎上來,順手接過箭,圓溜溜的眼裏滿是崇拜。
“姐姐你好厲害,剛剛颼的就出去了,風似的。”
他笑嘻嘻把箭放到火堆旁,奇怪,“姐姐,你撿這麼多箭做什麼?”
“總歸有用,大不了燒火。”
鳳儀羽拍拍手,轉身向輪椅上的譚古拱手施禮,餘光掃過他的雙腿,“老人家好。”
譚古也在打量她,“姑娘好身手。聽口音,京都來的?”
鳳儀羽鬆快回:“是啊。莫名其妙的來,遇上莫名其妙的事,難住了。”
譚古看向虎口關,發出一聲惋惜,“那真是不巧,怕是回不去了。”
沈懷澈此時恢複清明的神色,彎腰施禮,“多謝姑娘舍身相救。”
鳳儀羽擺擺手,坐回火堆處,“舉手之勞,不必掛懷。日子艱難,大家得過且過吧。”
說罷拿著白得的箭搗鼓。
沈懷澈又畢恭畢敬的施下一禮,推著譚古在相隔不遠處棲息。
他目光至始至終沒有落在鳳儀羽的正臉上,這是他學習的君子教養如此。
鳳儀羽半垂著頭,餘光落在白發斑斑的譚古身上。
她祖父曾歎息,大州並非沒有忠臣良將,隻是好人都被迫害了。最嚴重的要屬二十幾年前的皇儲爭鬥。
那一場內|鬥,牽扯眾多,革職流放數人,老太傅譚古便是首當其中的一位。
他受無妄之災,流放途中又遭奸人報複,打折了雙腿,丟到關外後再無消息。
是這位譚古沒錯了。
一陣喧鬧後,夜歸於沉寂。而後日出、日落,反反複複,虎口關如一塊冰冷的鐵,一點一點的消磨百姓的希望。
鳳儀羽耐心的打磨箭矢,把箭頭磨得更薄更鋒利。
趙景昱百無聊賴,喜歡烤著火、靠著樹睡覺,這樣最能保存體力。
“老大。”
這日,跟隨吳才進山的賴猴飛奔回來,滑跪到趙景昱跟前彙報,“山裏出事了。百姓們進山尋吃的,被馬匪撞了個正著,起衝突,死了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