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威虎堂前,張燈結彩,歡笑陣陣。
一對新人牽著紅綢,正在對拜。
宋星橋靜靜看著,一顆心早飛到了九天雲外。
他心裏念著一個人。
那人生死未卜。
即便義父納妾這樣的喜事,在他看來,除了煩躁,還是煩躁。
他有很緊急的事兒要跟義父商量,“禮成”的聲音還未落下,便迫不及待撥開人群走上前。
麻九爺笑得開懷,粗門大嗓說:“你小子來得正好,我給你們介紹認識。”
話未說完,一把拉過來身後的小嬌娘,唰的一聲揭開蓋頭,“這位是你二娘,漂亮吧!”
說完哈哈大笑,複又一指星橋,聲如洪鐘道,“這位是我義子——宋星橋,文武雙全,日後必成大器。”
宋星橋垂首作揖,喚了聲“二娘”,方才緩緩抬頭。
眼前的人兒婷婷嫋嫋,一雙杏目仿佛瀲灩的秋水,定定望著他。
四目相對,電光火石。
星橋聽到自己那顆心,啪的一聲,裂了。
——
三天前。
夕陽墜入西山,晚霞鋪滿天。
白鶴書院外那條下山的青石小道,如溪流蜿蜒而下,掩映在一片青翠鬆柏之間。
山路上匆匆走來兩個人,一個方巾藍衫,書生打扮;一個粗布短褐,背著書簍。
“小姐,你慢點走。”書童低聲提議。
書生慌忙伸長脖子前後察看,一雙杏眼黑白分明,薄怒且靈動。
見前後沒人,這才鬆了口氣,扭頭瞪了那書童一眼。
書童心虛指了指地上,訕笑解釋道:“石階上有青苔,小心滑倒。”
書生手中折扇啪的一聲打開,輕搖兩下,壓著聲音叫了聲“綿生”。
“公子,我錯了。”綿生垂首道歉。
“你呀”,書生細長柔嫩的指尖,在綿生的腦門上輕點了一下,低聲道:“知錯要改,回頭闖下大禍,看我怎麼罰你。”
話沒說完,自己忍不住先笑起來。
說話的人名叫姚雲熙,故作男子裝扮,實則是個女兒身。
書童是她的貼身丫鬟綿兒。
主仆倆女扮男裝,一個化名姚見安,一個化名綿生,混入白鶴書院讀書,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雲熙乃是城中姚老爺家的獨女。
說起姚老爺,在涼州城可是鼎鼎大名,無人不曉。
他出身寒門,苦讀十數載,一朝狀元及第,名動天下。
因其才學卓絕,深得皇帝青睞,一路官運亨通,直做到太傅高位。
十六年前,先帝駕崩,新帝禦極,姚老爺上書朝廷,自稱體弱多病需還鄉靜養,得了新帝恩準,攜帶家眷回到家鄉涼州城頤養天年。
姚老爺品行高潔,房裏隻有老妻一人,子嗣孱弱,致仕回鄉路上,老蚌生珠,方得一女,便是姚雲熙。
作為家中獨女,雲熙小姐那可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
無憂無慮長到十六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嬌花一般。
姚老爺晚年得女,對雲熙愛之切切,有求必應。
因此雲熙雖然生在書香之家,脾氣性格,全不似閨閣秀女那樣呆板。
年初時候,她女扮男裝偷偷參加了白鶴書院的選拔,並以三甲的成績考中。
白鶴書院,乃是城中的公學,十多年間出過一名狀元,兩名探花,早已聲名遠播。
方圓百裏的青年才俊,皆以考上白鶴書院為榮。
正月十五那一日,入學公牒送入姚府,姚老爺大吃一驚。
夫妻倆本來反對女兒入學,奈何雲熙苦苦哀求。姚老爺捱不過,隻準了她一年的學期。
這段日子,她和丫鬟綿兒小心翼翼,早來晚歸,跟其他書生保持距離,倒也沒露出什麼破綻。
今日又是如此,主仆倆落在最後下山。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腳步匆匆往山下走,誰也沒留意旁邊樹林裏,一個人躲在暗處,正偷偷望著她們。
眼看著兩人走近,那人猛然從樹後站出來,一撩前襟,大步走到路正中,擋住了兩個人的去路。
他一拱手,施禮道:“姚師弟好。”
雲熙嚇了一跳,待看清那人是誰,不由彎起了唇角。
她微微躬身,長揖回禮,從容道:“宋師兄好。”
宋星橋跟雲熙乃是同屆同窗。入學考試放榜時,他是魁首,雲熙排名第二。
他這個人,完全超出了雲熙對於文弱書生的想象,長得眉目俊雅,身軀凜凜,頗具英武之氣。
除了長相,星橋讀書、蹴鞠、文墨、吟誦、舞劍,樣樣出眾。
夫子們私下議論,都覺得他未來科考定能一舉成名。
兩人座位挨著,平時常湊在一起探討功課,倒也十分契合。
他是雲熙在白鶴書院為數不多的,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兩人見完禮,星橋眸光閃亮,望著她笑,卻不言語。
雲熙納悶問道:“師兄攔我去路,可是有事問我?”
星橋搓了搓手,點頭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