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的第三年,我的世界裏出現了一個聲音。
它虛無縹緲,它告訴我可以讓我選擇回到什麼時候。
於是,我選擇回到了24年前的那一天晚上。
1.
我媽又來了。
她提著籃子,步履蹣跚的來到我的墓前。
已經三年了。
她似乎老了很多。
不過,從我記事開始,到三年前我死去,我記憶之中的她從來沒有年輕過。
畢竟,一個長期在另一半酗酒和家暴之中苟活的女人,生活在苦難和暴力哀愁之中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會年輕呢。
她一瘸一拐的來到我的墓前,將手中一直挎著的籃子放到地上。
她抬起那雙滿是凍瘡和傷痕的蒼老的手,像是撫摸寶貝一般,輕柔的撫過麵前冰冷的墓碑。
每次都是這樣。
我墓碑上飄了下來,將臉貼到她的手背上。
都人是觸摸不到鬼魂的,可是如今貼著這滿是傷痕的冰冷的手背,卻無端刮的我臉疼。
她手上的凍瘡是長年累月的在寒冷冬天刺骨的冷水裏泡出來的,打我記事起,我媽便每天蹲在狹小的院子裏,佝僂著腰蹲在木桶旁洗衣服。
五塊錢的凍瘡膏她舍不得買,可幾百塊的學費她眼也不眨便掏。
我知道,為了我,她用盡了所有力氣。
她仔細又輕柔的擦掉了我身上所有的灰塵,然後慢慢蹲下,將籃子裏她精心準備的食物全都一道道的擺了出來。
那都是我愛吃的菜,和往常她來看我時沒有什麼兩樣。
可今天不一樣。
連同著菜一起帶來的,還有一大塊奶油蛋糕。
那是縣裏東邊那家小作坊蛋糕店裏的。
可是奇怪。
我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呢?
明明,我從來沒有吃過他們家的奶油蛋糕。
我有些納悶,盯著那塊奶油蛋糕看了許久,想著今天也不是什麼大日子,為什麼會有蛋糕吃,卻看見我媽顫顫巍巍的從胸口的口袋處寶貝的拿出一張紙,顫抖著聲音,哽咽的說道:
“如意啊,你在下麵可以安心了!”
“這是法院的判決書,那個畜生,已經翻不了身了!”
“你再等等,那個畜生很快就會下去給你陪葬了!”
說著,她掏出打火機,將那張寫著判決書幾個大字的紙在我墓前點燃,隨著那張紙燒成灰燼,那張判決書也飄到了我的手裏。
我坐在墓碑上,看著那張判決書上的字,愣了好久。
判處趙德與死刑!
趙德......
我握著判決書的手緩緩捏緊。
我幾乎好像忘記我是怎麼死掉的了。
可是我無法忘記這個名字。
趙德。
我的父親,一個畜生,他是一切的厄運的根源!
我恨他!
他會用煙頭按進我的腿上,胳膊上,肚子上。
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像我這樣的丫頭片子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將我丟到河裏去淹死。
為此,他經常對我媽動手,嫌棄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生不出男孩兒。
他賭博,酗酒,無所事事,遊手好閑。
家裏被他賭博輸的一窮二白,靠著我媽一天打三份工給他平賭債,可即便是這樣,每每輸錢他都要將我媽拖下床暴打一頓。
我媽的腿,便是在他某次賭輸喝醉酒後用鐵棍子打折的。
沒錢去醫院,便隻能拖著條短腿去縣醫院簡單的處理,便這樣殘疾了半輩子。
“寶啊!”
我媽看起來似乎有些高興,她的眼角有些笑意,可不明顯。
她拍了拍我身旁的那座空墳,她對我說:
“等媽媽看著那個老畜生下地獄後,媽媽就來陪你。”
“你再等等我,再等等媽媽,媽媽馬上就來陪你!”
“不行的!”
我對著她大喊出聲。
可我好像忘了,她聽不見。
我好像終於明白,我身邊那座一直沒人的空墳為什麼會一直存在,原來她早就打好了算盤,她想要來陪我!
不可以!
不可以的!
我瘋狂的搖頭,一遍遍的朝她大喊,不可以,不可以!
她或許並不知道我正坐在墓碑上看著她,從我死後,我一直都在這看著她!
她為了我受了半輩子的苦,若是沒有我,她不會被束縛在那噩夢一般的家裏,若是沒有我,她也可以有一個更好的人生。
而絕不是活在那每日每夜的痛苦之中不能掙紮,不能喘息,絕不是為了一兩百的學費被那畜生毆打折辱。
而現在,所有的束縛和折磨都已經消失了,她解脫了,她該好好地活著,自由自在的活著。
她要幸福才對啊!
我發了瘋的掀翻了我墓碑麵前的飯菜,我想讓她感知到我的存在,我想讓她別做傻事,我想讓她知道我還在,我一直看著她。
可是沒有用,她感知不到我。
她走了。
我想跟她一起走。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出不了墓園。
沒過多久,她又來了。
隻是這一次,她什麼也沒帶,她的手中拿著一瓶藥。
“如意,那個畜生死了!”
“他終於死了!”
她跪在我麵前,我從未看到她什麼時候笑得這麼開心過。
她放聲大笑,笑得渾身顫抖,笑得眼淚盡流,隨後她將臉貼在了我的墓碑上,她撫摸著我的墓碑,輕聲道:
“我的寶貝,你一定很寂寞吧。”
“下麵冷不冷?孤不孤單?”
“別怕,媽媽來陪你了!”
“不行,不要!”
我拚了命的阻止她將手中的藥喝下去,可是我握不住她,我阻止不了她!
“媽媽!媽媽!我在的,我在的!”
我一次次穿過她,我拚了命的想要抓住她,可卻看著她在我麵前慢慢沒了氣息。
媽媽,死了!
我的媽媽,她在我麵前死了!
那一瞬間,我死後三年裏第一次感覺到絕望。
我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慢慢消散,迷迷糊糊之間,我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
它告訴我,它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回到過去,但隻有一年的時間有機會可以改變結果。
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死人又怎會做夢。
我回首自己那噩夢一般的24年,才發現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回首的過去。
於是,我選擇回到了24年前。
那個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