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姣盼這一天便沒有再出來過,狸奴在門口叫了幾回,都沒有人來開門,它也隻好在小花園兒裏睡大覺。
俞瑾周自然也跟著魂不守舍。
夜深了,這一方小園子裏卻還是燈火通明,有人不想睡,有人不能睡,還有人不敢睡。
昌順在俞瑾周邊上兒磨著墨,中間不知打了多少瞌睡,連燭火都跟著頻頻跳躍。
俞瑾周輕輕擱下了筆,道:“你先去睡就是。”
昌順忙拍拍自己的臉,這才又清醒了幾分,他答:“世子啥時候睡,小的就啥時候睡。”
俞瑾周輕輕歎息,他順著窗縫看了看斜對麵同樣亮著的燭火,又裹緊了身上披著的外袍,道:“她不睡,我又如何睡得著,漫漫長夜,不解愁緒啊......”
昌順向來忠心,他見俞瑾周這般,自然也跟著著急,聽他說愁,他忙出主意:“世子要不要喝兩盅?”
俞瑾周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糊塗!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哪還敢喝酒,這一喝,隻怕也要收到封和離書!”
昌順被罵得委屈,嘟囔道:“您現下倒是知道怕了,早幹什麼去了,整日說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敢做敢當的,如今卻畏縮起來了,少夫人通情達理,溫柔賢惠,怎的就讓您怕成這副模樣?”
聽他這樣說,俞瑾周自己也覺得好笑,雖說他與沈姣盼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就像是是自己心上的一根弦,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撥動,於是他總要處處小心,生怕彈錯了。
他思索了片刻,倏忽起了身,在身後的書架顯眼的位置拿出了要找的東西,便朝門外走去。
昌順卻是驚壞了,忙追上去,問:“您拿那勞什子做什麼去!”
誰知卻被俞瑾周一聲喝住:“你別出來!”
俞瑾周手裏緊緊握著那東西,輕輕叩響沈姣盼的房門。
“什麼事?”裏麵傳來有氣無力的回答。
俞瑾周的手握得更緊,“我有話要說。”
裏麵的人突然就不答話了。
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啟,那輕盈瘦削的身姿迎著銀白月色出現在門口,略顯淒楚。
夜風趁虛而入,屋裏的燭光隨之搖擺不定。
沈姣盼穿得單薄,被風一吹,不由得輕咳兩聲。
俞瑾周急忙取下自己身上披的外袍,仔細地披到了沈姣盼的身上。
沈姣盼卻不領情,她將那袍子拿下,三兩下疊起來,重新遞給俞瑾周。
“夜風涼,阿盼你還是披著吧。”
“世子既知夜風涼,眼下又是何苦?何況,妾屋內有衣袍,若是怕冷,妾自己會加衣。”
她這話說得生分至極,甚至比他們初見還要生分,俞瑾周知道她心中有怒氣,便老老實實接過,他沒有再披起來,而是放在了腳邊,然後雙手將剛才找出的東西奉上。
沈姣盼自小也是家境優渥,她自認從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哪怕是皇宮裏的物件她都不覺得稀奇,沒什麼東西是能入得了她的眼的,她隻當俞瑾周是拿了什麼稀罕玩意兒來討好,剛想駁回去,抬眼的一瞬間卻怔住了。
月色皎潔,俞瑾周手中的東西表麵光滑,迎著月色隱隱反射出些許光亮。
那東西普通至極,讓沈姣盼覺得不可思議。
“這是......”
“這是瑾周兒時求學時老師用來訓誡的戒尺,因為我兒時頑皮,恩師特地製了一把極結實的戒尺,我便是被它打了十幾年,才得以長成如今七尺之身。恩師時時教育,君子當謹言慎行,而今日周之所為,可謂不謹、不慎、不嚴、不德,周願當其罪,受其罰,今老師不在,請夫人代之。”
沈姣盼看著那把古老的戒尺,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平日一樣沉靜的語氣答道:“妾萬謝世子之抬舉,隻是妾一界婦人,當以夫為綱,怎敢僭越,以代師訓?今世子之命,恕妾萬不敢從。”
俞瑾周卻不肯將手上東西收回,他又道:“阿盼,昨日全因我之過,做了傷你之事,哪怕不為訓戒,權當以牙還牙,也該你來打我的,有何不可?”
沈姣盼看著他,字字清晰地回道:“妾知世子治軍嚴明,威震八方,但世子可知,家事絕不同於軍事,家裏的事,不是戰場上,為爭一寸地,一座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家裏的事,從來不該說什麼以牙還牙。”
俞瑾周有些許的驚愕,這番話可謂醍醐灌頂,他領軍作戰是在行的,但會的也不過就是這一套,他知是非對錯,卻不懂人情世故,沈姣盼這幾句話,讓他直呼自己糊塗!
他正色道:“你說得對,我果真是大錯特錯了。”話畢,他一手取出戒尺,另一隻手攤平,隻聽得“啪”、“啪”的聲音,戒尺一下一下落在了他手心。
俞瑾周咬著牙,卻始終未皺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