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李元緒這個人恃才傲物,素日裏甚是囂張,那張嘴見人就損,連滿朝權貴都不放在眼裏,何時見他看得起誰,更何況是不假辭色地抬舉一個人。
皇上當即給了他幾分薄麵,“謝卿打算將這隻狐狸如何處置?”
但凡是有心人,都聽出了皇上這一聲謝卿,與原先的謝翎衛截然不同了。
謝蘭若斂了心神,跪地下拜道:“微臣想將這隻紅狐獻給賢妃娘娘。”
皇上神情一凜,淡如墨畫的眉眼陷入了深思裏,他思緒卡頓了半晌,終是想起賢妃出身於將門謝家,這才把那日在朝堂上被禦史紛紛彈劾的謝家嫡長孫,和眼前英姿颯爽的謝翎衛聯係在一起。
“為何要把紅狐獻給朕的賢妃?”
謝蘭若深知如此行事,無疑是觸犯了皇家的禁忌,她是賢妃的“堂弟“,更是皇上的侍衛,理應恪守本分,將紅狐獻給皇上,而不是送給後妃娘娘。
可她的五姐姐過得有多苦,沒人比她更清楚。
祖母隻知道孫女嫁進皇宮,做了後妃有多榮光,卻不知失寵的妃子被冷落在深宮裏,受太監宮女輕賤,冬日裏沒了炭火,五姐姐被凍得滿手生瘡,若非她無意間看到了那一幕,怎會知曉五姐姐過得如此艱苦?
她不得不做些什麼,來改變賢妃娘娘的處境。
謝蘭若跪在地上長身不起,“微臣幼時失怙,便由賢妃娘娘護著長大,猶記得七歲那年的冬天,冷得切膚徹骨,每每習字到深夜,臣都會凍得雙手僵硬,無法動彈。“
“賢妃娘娘便拆了僅有的一件兔毛大氅,卸下領毛給臣做了一雙軟手套,之後的整個凜冬,她都待在深閨裏,未曾邁出門檻半步,是以臣才要將紅狐獻給賢妃娘娘,請皇上諒解微臣的一片私心。“
皇上聽得多少有些動容,“謝卿平身,你既是朕的臣子,也是賢妃的弟弟,拳拳之心,殷殷之情,難得你們姐弟情深,陸福海,將那身狐狸毛洗淨了,送去賢妃娘娘宮裏。”
陸福海:“奴才遵旨。“
謝蘭若跪拜道:“謝皇上隆恩。“
從大帳退下後,她便速速地回了營帳。
李元緒看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尋思片刻後,抬腳便跟了上去。
謝蘭若一進營帳後便關了門,肩膀上傳來陣陣灼痛,她進到帳裏,扯開領袍便查看起傷勢來。
外袍褪下,束胸半解,她身上隨處可見的擦傷瘀痕,左臂被抓出了三道血口,清理傷處時,她疼得倒吸了口涼氣,嘴裏不停地呼呼喊痛。
“鬼哭狼嚎的,營帳外都聽見了你的慘叫聲。“
忽如其來的戲謔聲,驚得謝蘭若趕忙攏上了外袍,她還沒來得及纏上半解的束胸,帳門便被人猛地從外推開,李元緒低頭走了進來。
“你......你怎麼進來的?還把我的插梢給推斷了!”
“跟著你過來的。”
李元緒掂了掂手裏的葫蘆藥瓶,低頭掃了一眼地上的插梢,無辜道:“這麼不經推,你還有臉來怪我?”
謝蘭若攏緊了細綾羅的窄袍領子,生怕他看出什麼名堂來,雙臂有意地擋在了胸前。
她正要開口質問他為何要擅闖私人營帳,他倒開口數落起她來了:
“見了鎮北大將軍也不行禮,瞪著你的一雙銅鈴眼看什麼?”
李元緒挑了張長凳,腳踩一頭地坐了上去,“越發地沒有規矩,要不是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我定治你的罪。”
說教完了,他將手裏的葫蘆藥瓶放到桌上,下巴指了過去,“賞你的回血丸,一次十粒,一天服三次,保你明日就能活過來。”
謝蘭若從最初的驚慌中鎮定下來,她故作虛弱地說著:“多謝將軍厚禮,今日換藥不便,他日定到將軍麵前親自辭謝。”
李元緒盯著她蒼白的唇色,吩咐道: “解開窄袍,我幫你看一下傷勢。”
“你又不是大夫,能看出什麼名堂來?”
“區區皮外傷哪裏用得著大夫來看,我混跡於軍營這麼多年,缺胳膊斷腿兒的我都看過,治你的傷綽綽有餘。”
謝蘭若攢著的領口不見一絲鬆動,“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將軍又是在皇上麵前抬舉我,又是要親自查驗我的傷口,末將何德何能,承不起將軍的這份恩情。”
“好處你受著,壞人全讓我當了,都是爺們,我看你一眼還能少你兩斤肉?”
李元緒拿起葫蘆瓶走過去,凝了一眼床上的白色束胸,臉上的表情怔了怔,“這是什麼?”
謝蘭若緊張得差點破了她的偽聲,“綁在臂上......止血的布。“
李元緒的目光移到她臉上,而後垂落在那突兀的喉結上,所有的疑惑瞬間得解,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他扔下葫蘆瓶,涼涼地數落了她幾句:
“嬌氣得跟個娘們似的,屁大點傷,把自個兒纏得要死不活的。”
“難怪把帳門鎖起來,說出去我都覺得丟人。”
謝蘭若羞憤得酡紅了臉,恨恨難平,又不敢出聲惹惱了他,隻能在仇恨的賬本上給他先記上一筆。
李元緒轉身往外走,人都走到營帳外了,嘴上仍不忘說她:
“堂堂七尺男兒不讓人看,還矯情地纏上這麼多麻布,有毛病。”
謝蘭若無聲地衝著他的背影咆哮,沒事闖進別人的營帳,還非要扒拉著看人家的傷勢,他才是真正的有毛病!
李元緒走出去很遠,才回頭看了眼那個營帳,原先活泛的心思全都沉了下去。
先前他懷疑謝蘭若女扮男裝,一是看她的骨架精巧,又動不動就紅耳朵,這也忒不像男人了,二是將她攏在馬上時,那擁在懷裏的觸感實在是太軟了。
一時又想到當年謝將軍將匈奴驅趕出祁連山後,謝家男郎死的死,傷的傷,謝蘭若作為將門遺孤,謝家豈會讓她是女郎?
可他看見了那藏在高領之下的喉結,看來是他想太多了。
李元緒兀自嘲弄地笑了笑,在蠻荒的漠北呆久了,久不接觸女人,如今他都雌雄莫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