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那陳屍的爛泥塘回來後,霍小玉便一直呆坐在窗口,眼睛不錯神兒地盯著自己院裏那棵老槐樹。她如老生入定般的模樣已經兩個時辰了,不吃不喝,聽不進人言。霍母瞧著心裏一陣發酸,可憐一個女孩子,竟然被逼著擺弄屍體,大概是被嚇得狠了。
想到是因為自己肚皮不爭氣,沒有為霍家生下兒子來,才害得小女兒從小便沒享受姑娘家的待遇,霍母眼中含淚,狠狠瞪了霍健一眼。
“你看看,你幹的好事,小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拚了。”
霍母是個性子溫和的人,一連生了四個女娃,自覺得對不起霍家,所以對霍健向來是千依百順。今日這樣不管不顧撒潑的樣子,著實唬住了霍捕頭。
霍健本也覺得自己這次似乎有些過分,心中發虛,霍母撒潑,他需得忍得,可卻容不了女兒對自己的置喙和埋怨,頓時有些惱羞成怒,一巴掌就要招呼霍多瑜。
霍母瞧見哪裏肯,頓時由老母雞化身母老虎,一頭撞在霍捕頭懷裏,道:“我知道你不痛快,我沒給你生個兒子,你心裏窩火,可憐我那大瑤和少璿,被你早早遠嫁,讓我們一年見不了幾回,小玉一個女孩,你非要他拋頭露麵,做什麼捕快,如今快被你逼瘋了,你還要打多瑜,我知道你一直嫌棄三丫頭是個多餘的,多瑜,多餘,難不成還真是很多的美玉的意思,好好好,你幹脆打死我們娘仨吧,清淨。”
霍母摟著霍多瑜哭成一團,霍健被霍母鎮住了場子,到底是一巴掌硬生生收了回去。長歎了一聲,道:“造孽呀,我這輩子是得罪了誰?”
霍小玉回過神來,瞧見娘哭,姐叫,爹楞的樣子,道:“爹,娘,姐姐,家裏出來什麼事呀?”
“兒呀,你回過神來了?”霍母聽道小玉說話,連忙抹了眼淚,拉過女兒,道:“我可憐的女兒。”還沒說幾句,眼淚又不停歇起來。
“娘,快別哭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多瑜見她娘隻顧著哭,爹隻顧著發愣,拉過小玉將前因後果細細說了。
霍小玉一陣腦仁疼,心道:“這真是天大的烏龍。”
霍小玉勸了她娘一陣,好歹見她娘能聽見話了,道:“娘,我沒事,我隻是一直琢磨一件事,今日的事,我並不怕,反倒有些......覺得有些好奇。想知道那人是誰?怎麼陷到泥裏,又是什麼樣的仇怨讓他麵目全非?”
“聽,聽,這才是我霍健的女兒。”霍捕頭聽到小玉這樣說,腦袋頓時支棱了起來。
霍多瑜覺得小玉的想法真是不可思議,自己和娘真是鬧了個無趣。
昨日的屍體嚴麾已經安排人拉回了府衙,就等著仵作檢驗,這會子他正在翻著前幾日看過的卷宗,尋找那幾份失蹤人口的卷宗,想著從上麵尋找死者的身份的線索。
霍小玉來到大堂時,正瞧見嚴麾笨拙地用左手在堆積的卷宗中在翻找。右手慫拉在身後。
“大人,我來幫您。”
嚴麾見她一副殷勤模樣,隻覺得右臂又隱隱發痛,瞅了她一眼,並未答話。
霍小玉瞧見狀元郎這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隻當他是為案情發愁。
“大人,您的右手怎麼了?”
嚴麾一聽他問,心中一陣氣,索性推開手邊的卷宗,靠在椅子上,道:“你來找吧。”
“是。”霍小玉看著堆積如山的卷宗,方才的欣喜全無,道:“大人,這麼多,怎麼找?”
“失蹤案都在天字號甲子卷宗裏,經年累月,還未結案的一共一十八起,除去失蹤女子,還剩六起案件失蹤人是男子。
春三月,屍經兩三日,口,鼻,全身肉色泛青。經十日則鼻,耳內有惡汁流出。胖匹縫切,脹臭也脹肥如此。瞧這屍身腐爛的程度,想來不過是半個月之內的事情。現在是四月,天氣剛轉暖,溫度影響屍體腐爛快慢,但因水泡又會加速腐爛,可偏偏那淤泥鹽度極高,鹽漬又能延緩腐爛,具體的死亡時間還要等仵作的驗屍結果,加上失蹤時未必當即死亡,算上家人報案的延遲等,大抵是跑不出半年之內的失蹤案。先從已經備案的失蹤案中尋找些蛛絲馬跡,卷宗中記錄的時間上符合的也隻有兩件失蹤案。大禮二十四年一月,傅家老爺失蹤案,大禮二十三年十二月,張家失蹤案。你找出來,我再仔細瞧瞧。”
霍小玉聽得瞠目結舌,乖乖豎起了大拇指道:“大人不愧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呀。可大人怎麼知道溫度低屍體腐爛會變慢,水泡又會便快,鹹漬又會變慢,怎麼知道那池塘中的淤泥是鹹的呢?”
嚴麾心裏暗道:“這就是我為什麼是大人,而你不是的原因。”
嚴麾扶上額頭,道:“的確,那選拔捕快的第三條和你沒什麼關係!”
霍小玉盯著嚴麾等著大人解釋,若沒有嚴大人拆解,恐怕這些問題要在她腦子裏亂成麻的。那嚴大人隻大大地給了她一個白眼,道:“快些把那卷宗找出來。”
入衙的頭幾日,嚴麾足不出戶,將雲霧城幾年來懸而未決的案件卷宗都粗略看了一遍,他自小讀書聰慧,過目不忘,這些東西對他自然容易,可對於一個小小捕快來說實在是天大的難事了。
寧金端著一個瓷罐,裏麵是他快馬加鞭從案發地的池塘裏挖的一坨淤泥,黑漆漆的,泛著腥氣。這惡心的東西,寧金不知道大人要用來做什麼?
寧金交了差事,扯了一把霍小玉,低聲道:“你三姐還好吧。”
自從霍小玉知道了三姐和寧金的事情,再瞧寧金怎麼都覺得十分順眼,心中也格外親近,道:“放心,沒事。”
嚴麾仔細研究著那黑泥,見兩人嘀嘀咕咕,道:“都過來看看。”
寧金和霍小玉探過頭去。
“大人,這個是泥是鹹的?這怎麼能看出來?”
“當然看不出來。鹹味是味覺,用眼睛當然分辨不出。”
“那得嘗嘗才知道。寧三哥,咱倆替大人分憂了吧。”
霍小玉不等兩人發話,伸出手指挖了一坨那腥臭的爛泥,直接塞到了口中。這動作行雲流水,毫不顧忌,看得嚴麾和寧金目瞪口呆,甚至有些難以接受,實在難以想象這個東西是個什麼味道?
寧金瞧著那根手指從霍小玉粉嫩的雙唇中吐出來時,潔白依舊,那坨泥巴卻是蹤影全無,難不成是進了肚子?寧金狠命地咽了口口水,將那泛酸的感覺壓製下去,在霍小玉的催促下,顫巍巍將手指伸向了那爛泥。
“嘔。”那淤泥經年堆積,不知沉澱發酵了多少東西才雜糅出這驚世駭俗的腥臭。
“鹹嗎?鹹嗎?”霍小玉圍著寧金不停追問。
寧金將逼出來眼淚擦了擦,微微點了點頭,卻是發不出半個字,他怕自己一張口便要將肚子裏的東西倒個幹淨,他對大人拱了拱手便匆忙下去,找地方倒東西去了。
“大人神了?大人你怎麼知道是鹹的。難道大人你嘗了?”
嚴麾暗中瞧著霍小玉那背在身後的手指,那坨泥已經幹涸在她的手指上了,寧金上了她的當,當了這開路先鋒,勇敢吃螃蟹的人。
嚴麾一把抓過她藏在身後的手指,舉到麵前,道:“你怎麼不嘗嘗看。”
“大人,這東西這麼臭,怎麼下得去口,可我又十分好奇,難道不用嘗的,大人有別的辦法?”
“自然,將這淤泥在太陽下曬幾日,水分蒸發那鹽分便會留在泥土表麵,黑土上泛著白,很容易發現。隻是不知是什麼原因,原是水土豐茂的池水,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霍小玉又一陣折服於這狀元郎的淵博知識。
嚴麾瞧了一眼霍小玉滿眼的欽佩,著實被她這樣的眼神取悅,便多說了句,道:“至於受冷屍體腐爛會變慢,水泡又會便快,鹹的又會變慢,本是常識,你問你爹,他自然能答你,別在這磨牙,我要的卷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