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沒敢再待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紀連笙起了一個大早，她在城主府裏四處走了走，全當是在散步。

一路上，來送花送禮的百姓無數，來結交的權貴富商也不少，然而這些一大早就來城主府的人卻都很默契地繞開了一個朱紅色的閣樓。

紀連笙特意站在圍牆外仔細看了看這人人敬畏的不入之地。

很高，高聳入雲。

朱紅的閣頂幾乎就要衝破那雪白飄忽的雲層。

然而除此以外，這座閣樓卻沒什麼其他的特色，既沒有聲音清鳴的銅鈴，也沒有精美絕倫的浮雕，整座閣樓平凡得幾乎對不起它那樣的高度。

她是昨天深夜的時候被麟玉直接帶到這裏的，本就是匆匆之行，所以也沒注意到這個龐然大物，可今日這麼一見，卻總覺得有種異樣之感。

這樣高的閣樓，恐怕隻要稍稍靠近城主府，就能看得到它。

閣樓建造得漫不經心，高度卻觸目驚心，這是為什麼？

“想進去看看麼？”溫和中釀著點點微微笑意，麟玉拂過身前的花叢，緩緩走到了她身後。

小徑蜿蜒崎嶇，兩旁卻是百花鬥豔，紛繁若羽，一陣陣的微風吹過，那千嬌百媚的花瓣就沾上了他的衣袍。

紀連笙望著那抹粉白，稍稍低頭掩去了眸中的驚色。

“這裏不是城主府的禁地嗎？”

麟玉輕聲笑了一下：“城主府裏，沒有你的禁地。”

紀連笙怔住。

過了會兒，她開口問他：“我們曾經見過嗎？”

麟玉笑了，他的眸中流光暗轉，波瀾微動。

“沒有。”

紀連笙皺眉：“你撒謊。”

麟玉隻是笑，什麼話都沒說。

紀連笙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然而下一秒她卻恢複了原色。

“你今天要帶我去哪兒？”

“琉璃畫舫。”

紀連笙點頭：“好，我去叫於澤心，我們馬上就去。”

麟玉沒說什麼，隻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紀連笙搖了搖頭，轉身就走，“我們在城主府的門口等你。”

麟玉輕輕撥弄了一下腰身上的白玉，微垂下眼眸，無聲笑了起來。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

紀連笙現在是滿肚子的疑問，她真的很想衝到麟玉麵前，抓住他的肩膀猛晃，讓他把那些藏著掖著的秘密全部說個清楚，可最終，還是理智拉住了她。

衝動從來沒好結果，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兒，她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匆匆尋到正在吃點心的於澤心，紀連笙跟他簡單說明了下去處，便催促著他趕緊去城主府門口與麟玉會合。

“我剛剛向府裏做事的人打聽過，這個城主的名字就叫麟玉，也許......”於澤心邊走邊抬頭看了紀連笙兩眼，故意將後麵想說的話隱了去。

“你想對他下手？”紀連笙忍不住笑了一下。

於澤心知道她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不過他本來也沒想自己動手。

“他那麼厲害，我能對他怎麼樣？”於澤心臉上帶著笑，稍稍靠近了紀連笙的耳朵“我的意思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找死！

紀連笙袖中匕首一滑，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開......開個玩笑，你別當真啊......”於澤心立刻舉手投降。

這個滿腹詭計的家夥，昨天晚上的賬，她還沒跟他好好算呢，今個兒一早就又想來算計她，真當她是傻子嗎？

紀連笙冷哼一聲，轉身收回了匕首。

“其實......”於澤心還想努力一把，麟玉卻在這時候現出了身形。

“琉璃畫舫隻在夜晚才會靠岸，這大白天的，我們不如去永安街走走吧？”話是對著兩個人說的，可麟玉的眼睛卻隻看向了紀連笙一人。

紀連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隻能裝作沒看到似的，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用於澤心的身子擋住她大半個臉。

麟玉見到她的小動作，竟是彎眉輕笑了起來。

彼時光陰正好，那一層又一層蔥蘢的樹影打散在他的身上，仿佛一瞬褪去了他滿身的光華，變得那麼近，又那麼遠，恍惚中，竟好像有光點從他周身散開，慢慢就變成了飛煙塵土。

紀連笙直接看癡了過去。

“咳咳！”一聲輕咳從前麵傳來，紀連笙猛地回神，卻見於澤心正回頭看著她。

“紀姑娘，可千萬當心前麵的路呀。”

紀連笙暗中狠掐了一把他的腰。

於澤心吃痛，立刻跳開一步，不敢再跟她靠的那麼近了。

“走吧。”麟玉打起車簾，示意紀連笙上去。

然而紀連笙還沒動，於澤心就先一步躥了進去。

“有勞，有勞。”也許是出於心虛，於澤心鑽進馬車後，還特意裝模作樣地抱拳向麟玉道了一聲謝。

紀連笙覺得自己袖子裏的匕首又安耐不住地蠢蠢欲動起來。

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雖然紀連笙心裏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麟玉卻根本一點也不在意，他向紀連笙笑了笑，開口道：“上車吧，我們該走了。”

紀連笙沒好意思再做一番客套，快步就上了馬車。

麟玉隨後也鑽了進來，他對馬夫輕聲說了一句什麼，便放下了車簾。

“小笙姑娘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一會兒到了永安街，我們就去看看。”麟玉看向坐在角落裏的紀連笙。

聽到麟玉對她這樣的稱呼，紀連笙直接就愣住了，一旁的於澤心也頗為驚訝地看著他，眼中眸光流轉，不知又在想些什麼心思。

“我......”

紀連笙沒想要什麼東西，除了可以防身的兵器。

於是他們一到永安街，就直接奔到了一家專賣武器的兵器鋪裏。

“這把匕首很漂亮呀。”於澤心一眼就看中了架櫃上一個鑲滿寶石翡翠的黃金匕首，他興奮得上前摸了摸，又把它拿到紀連笙腰邊對比了一下，很滿意自己的眼光似的，不住地點頭。

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夥！

紀連笙鄙視地看了一眼於澤心，用力拍掉了他在她腰上亂動的手。

“你可真是沒眼光。”紀連笙嫌棄他，他也嫌棄紀連笙的眼光，什麼都不喜歡，就偏偏喜歡那最普通的，毫無特色的小暗器。

紀連笙連白眼都懶得翻，徑自到另一邊去看兵器去了。

“於兄有什麼看得上的嗎？”麟玉看到於澤心吃癟，心裏一高興，直接挨到了他旁邊，“盡管挑就是，全當初次見麵，在下的相贈之禮了。”

於澤心還是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的，哪怕他的臉皮再厚，也不敢真的訛麟玉什麼東西。

“這裏的東西都很好，隻是......”

“就這把匕首吧。”麟玉笑著打斷他的話，“它很合適你。”

“......”

於澤心突然覺得自己方才那麼心軟，根本就是腦子出現了問題。

“我已經買好了，你們呢？”紀連笙將買到的暗器在身上的藏好，轉而就來看麟玉和於澤心兩人。

於澤心隨意擺弄了一下手裏的匕首，特意朝麟玉看了一眼“我也買好了，這可是城主大人親自挑的送給我的哦。”

麟玉一挑眉，竟是沒有反駁。

紀連笙孤疑地在他們倆中間來回掃了一眼，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臭味相投’麼？”

“......”

“......”

紀連笙又掃了一眼他們挨得那麼近的距離，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店鋪。

於澤心和麟玉相對而視。

“這把匕首真的很漂亮。”於澤心開口。

麟玉點頭：“它也真的很適合你。”

忽然，他們同時笑了起來，暗火電光，烽煙滾滾。

“你們走不走？”紀連笙去而複返，卻隻見兩人莫奇妙在那兒地對著一把匕首笑，頓時更加肯定了心裏的想法。

是麟玉率先移開了目光，他似乎心情很愉悅，快步就走到了紀連笙身邊。

“百香蒲的點心一向做得好，你要不要去嘗嘗？”麟玉輕聲問她。

正巧紀連笙早飯沒吃，現在還真有點餓了，便點點頭同意下來。

麟玉和紀連笙都要去百香鋪，於澤心顯然也沒有說“不”的權力，就隻能跟在他們後麵一塊兒走了。

三人先是到了點心鋪買了些可口的點心，接而又逛了逛胭脂鋪，裁縫鋪，首飾鋪......一路逛下來，可以說紀連笙是從頭到腳都換了個樣兒，金釵步搖碧玉簪，花鈿胭脂百褶裙，樣樣精美，樣樣都將紀連笙內在的嬌俏襯托了出來。

然而紀連笙卻覺得從頭到腳都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奈何麟玉總是笑眯眯地誇讚她，說她穿這個好看，戴那個好看，直接付好錢，讓她收下這些東西也不是，不收下這些東西也不是。

夜晚就在紀連笙便便扭扭中來到了麟玉河畔。

麟玉河兩岸都是暈暈染染的迷離燈光，波瀾起伏的水紋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像極了天上隱隱爍爍的滿際星辰。

雖然現在已經天黑了，可這河水兩岸的人群卻一點兒也不見少，尤其是水麵上來來去去的畫舫船隻，小舟燈火。

絲竹樂聲伴流水，舞姬船閣動傾城。

“這裏的景色可真美。”於澤心不禁感歎了一句。

麟玉看了於澤心一眼，卻沒有認同他的話。

“美人骨，琵琶聲，燈火兩岸，俱是一時之景罷了，唯有這流淌不絕的江水，才能千年永恒。”

這話說得不錯，可此情此景下聽來又有些奇怪。

人的一生本就不過短短百年，百年之景自然無法永恒，可人又要那永恒之景做什麼呢？總歸等到魂入地府的時候，便也看不到了，不是嗎？

這是於澤心心裏的疑惑，同樣也是紀連笙的。

隻有神仙才會去追尋那永無止境的無上大道啊。

“哎呀，不妙！”於澤心突然大叫了一聲。

麟玉和紀連笙紛紛朝他看去。

“我昨晚上看的書還沒來得及放回去呢！”於澤心大急。

紀連笙無語地看著他：“你昨個兒......偷書去了？”

“噓——！”於澤心趕緊給紀連笙比了一個手勢，隨即心虛無比地對著麟玉笑。

麟玉神色不變，淡淡看著於澤心。

“那......那個，我就先回去了，你們該遊船遊船，該看燈看燈，不用管我。”於澤心心虛地把話說完，立馬轉身就跑，不一會兒，這河畔燈火下便沒了他的身影。

“表哥他......他就是個急性子，你可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紀連笙尷尬了一陣，還是決定替於澤心解釋解釋。

畢竟她和他勉強還算是一夥人。

“我知道。”麟玉看起來是一點兒也不在乎於澤心的失禮，“琉璃畫舫來了，我們上去吧？”

紀連笙暗自驚歎麟玉的好脾氣的同時，將視線放到了麵前的河水上。

河水波瀾湧動，清冷的月光下，一艘燈火輝煌，裝飾精美的畫舫果然緩緩靠在了岸邊。

麟玉向她伸出了手，眸中是微微的笑意，河中星光閃爍，映襯在他的雙眸裏，便仿佛一瞬變成了星辰大海。

紀連笙看得失神，呆愣愣地就由他牽起了她的手。

“一千年了，終於是你的劫數了。”他輕聲呢喃，那飄飄渺渺的聲音像是這潺潺不絕的江水一般，愈發淡去。

紀連笙還沒來得及回神，便隻覺眼前畫麵一轉，她和麟玉就已然不在了原地。

“你......”

“這裏的老板娘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廂房，我們進去吧。”

什麼？

紀連笙愕然。

麟玉卻不管紀連笙內心是怎樣的驚訝，直接拉著她就進了最近的一間廂房。

廂房裏的瓊漿玉液，飯菜點心一應俱全，就連珠簾後彈琴吹簫的侍女都已經擺好了動作，隻等著他們一坐下，就開始演奏。

“麟玉，你究竟是誰？”紀連笙再忍不住，低聲問出了口。

“我？我自然是麟玉城的城主啊。”麟玉看著她笑。

一派胡言！

紀連笙狠狠瞪他。

麟玉一揮袖，整張桌麵上霎時變得幹幹淨淨，所有東西都消失不見了。

“小笙，你知道你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裏麼？”

紀連笙皺眉，沒出聲。

“世間之事，有因便有果，有果自然會有因，你以為的巧合或者意外，其實早就已經注定。”麟玉指尖白光一閃，一幅碩大的星空就顯現在了桌子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