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朱紅的宮門從裏打開,一襲青衣疾步而來,那人五官深邃,唇線緊抿,眉宇間仍殘留幾分慍怒。
“王爺?”侍衛薛城急忙迎上:“江陵周副指揮使的事情,皇上知道了?”
“不是此事。”榮陵王蕭祺搖頭,神色微沉:“是溫太傅,那個老頭子,竟然當朝上奏請婚。”
殿前催婚?薛城下巴差點掉下來:這溫太傅,為了結親家也是豁出去了。
“聽說那溫二小姐病怏怏的,原以為活不長久,可咱們昨日去看,瞧著生龍活虎的,這婚事怕是難推脫。”偷偷看了眼自家王爺,薛城目露凶光:“王爺,要不要我......”
他抬手,幹脆利落地抹了下脖子。
蕭祺細想片刻,隨後擺手,眉心攏起:“人既活過來了,想必拖不長久。”
“畢竟是太後懿旨,不得不從。”頓了頓,他踮足上轎,轎簾拉下,掩住了那雙寒光畢現的眸子:“不過一個病弱小姐,娶了也無妨。”
三天後,榮陵王與溫家二小姐的婚事如期進行,京城中十裏紅妝,鑼鼓喧天,沿街圍滿了看熱鬧的民眾。
大婚當日,直到亥時,應付完賓客的蕭祺終於得空回到新房,推門而入。
抬手掀開重重簾幕,他倏地頓住了步伐——熏黃的燭光中,穿著大紅喜服的新娘子正赤足蜷在床上,一手枕著額角,睡得香甜。
他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桌上被她取下的蓋頭和鳳冠上。
溫家好歹是禮儀大家,怎麼養出了這麼個不知禮數的丫頭?
沉思間,門外忽然傳來薛城的聲音:“王爺!江陵府周副指揮使的夫人和孩子找到了!”
“什麼?”蕭祺肅然回身,拉開門,沉聲道:“備馬!”
他說著,正要掩門離去,忽然間又想起什麼,轉過身去——紅幕後,溫家那個病弱小姐依舊睡得沉沉。
“王爺......”薛城這才察覺不妥:“今晚好歹是大婚之夜,王妃她......”
蕭祺斂起猶豫,長袖一拂:“不用管她,我們走。”
薛城應聲,在心裏替新王妃點了根蠟燭,默默關上了門。
榮陵王這一走,整整三天沒回來。
王府上下謠言四起,說新王妃剛過門就遭了嫌棄,想必日後是不好過了,漸漸的,下人們看她的眼神都帶了幾分同情和譏諷。
大婚那晚,今湄被繁複的禮俗折磨得筋疲力盡,倒在床上一覺睡到了天亮。
直到如今,她連自家夫君的影子都沒見到過。
紅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小姐......您如今是王妃了,王爺這般冷落您,傳出去可怎麼辦啊?”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他不喜歡我,我還能強人所難不成。”今湄坐在涼亭下,順手揪下一粒葡萄塞進嘴裏,隨口道:“這王府有吃有喝,混吃等死也挺好的。”
“王妃你......”紅伶歎口氣,實在是勸不動這位主子了。
今湄聽她嘮叨半天,實在是有些累了,於是摘下一串葡萄,信步往西苑走去,來這麼幾天了,這王府她還沒好好看看呢。
走到一處偏院時,忽然冒出兩個丫環,伸手攔住了她:“王妃,王爺有令,沒有他的允許,此處誰都不得入內。”
“大膽!”紅伶皺眉:“王府裏哪還有王妃不能進的地兒?!”
丫環們對視一眼,垂首:“王爺有令,恕難從命。”
“無妨,走吧。”今湄擺了擺手,抬腳離開前,輕輕瞥了眼別苑的牌匾——雲筠閣。
看起來,應該是個女人住的地方。
紅伶跟在她身後,愈發著急了:“王妃,您不覺得有蹊蹺嗎?那院子瞧著都沒人住,還非得讓丫環們守著,王爺莫不是私下養了......”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住,小心翼翼看了眼今湄。
“養了什麼?”今湄正聽得津津有味,見她不說了,有點掃興。
紅伶不由感歎主子的心大,於是歎了口頭,搖頭:“沒什麼。”
今湄心中已然猜了個七八分,也懶得問了,反正——榮陵王不喜歡她這件事,她是早就知道的。
她隻是不太明白,既然他不喜歡她,為何還要娶她?
以他的權勢,想要娶自己心愛的女子,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大婚前,今湄曾偷偷打聽過他,傳聞蕭祺這人出入朝堂多年,是個手段狠戾鐵血無情的人,朝中上下皆是聞之色變。。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府中為一個女人留了別苑——今湄隱約嗅到了八卦的氣息。
這天晚上,今湄如往常一般,吃了豐盛的晚宴,臨睡前還喝了碗糖水,心滿意足地熄燈入了睡。
迷迷糊糊間,她忽然聽到一陣異響,悉悉索索,似乎有人在翻衣物。
有賊?她清醒了大半,暗中捏緊了拳頭,等那人影到了床邊,狠狠一拳揮了過去。
淩厲的拳風中,那人身形迅速地躲了開去,今湄一拳砸在床柱上,頓時疼地倒吸了口氣:“.....哪裏來的毛賊?!”
話音未落,黑暗中忽然傳來‘哢嚓’一聲。
什麼聲音?今湄一怔,忽覺腰上一緊,跌入個滾燙的懷抱。
那人單手將她從床榻上抱起來,飛身而起,落在了桌邊。
身後,被她一拳打斷的床柱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了半邊。
“王妃?怎麼了?”門外守夜的丫環被動靜驚醒。
不等今湄出口呼救,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是我。”
燭光應聲刷地亮起,今湄抬起頭來,在暈黃的燈影中,迎上了一雙深潭似的眸子。
“王爺?”丫環驚了一下,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王爺?今湄也怔了怔,細細望去,眼前這人和那日在溫府見過的男子模樣漸漸重合,頓時有些尷尬:“你......你進來為何不敲門?”
堂堂榮陵王,進自己家還偷偷摸摸地,太奇怪了吧。
“你會武功?”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蕭祺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眸光晦暗莫測。
今湄還沒從被他抱著的尷尬中回過神來,聞言一怔,回頭望去——剛才那被她打了一拳的床,已經塌得狼藉。
完蛋,溫修齊告誡過她不能顯山露水的,剛才一時情急,倒給忘記了。
“......一點點。”她下意識收起拳頭,訕訕一笑:“學來防身的。”
蕭祺眸光微涼,卻也沒拆穿她:一個病弱小姐,一拳就將黃花梨木的床打散了,這般武功,怕是尋遍王府都找不出來幾個。
溫太傅那老家夥,難道還藏了一手?
在他疑慮的目光中,今湄默默扯起被子,將自己裹了一層:“王爺您看,這床都塌了,您今晚......”
話音未落,蕭祺忽然蹙眉,倏地咳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