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羅浩天把岑大龍叫到辦公室,交給他一張紙,是一篇反內戰的傳單稿。
“今天晚上把它印兩百份出來。注意保密。”羅浩天神情嚴肅地囑咐岑大龍。
岑大龍回到印刷廠,親自安排可靠的工人,趁夜把版麵排好,便讓他們回去休息。接下來,梁泰蓀在外麵放哨,自己則點著蠟燭,“咣啷”“咣啷”一腳一腳地踩著圓盤印刷機開始印刷。
不到半個小時,兩百份傳單便印好了,印完之後,立馬拆版,毀掉底稿及一切有痕跡的廢紙,然後將這些傳單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出去。
這時候,八桂的地下黨活動發展引起了國民黨內部的極大驚慌,為了遏製共 產黨的地下宣傳活動,國民黨八桂省保安司令部向全省發出《防止奸黨地下活動以遏亂萌》的電令,嚴令各地徹查。而龍城的國民黨特務發現市麵上的一些反內戰傳單是用新五號字顆印刷的,便如獲至寶。市內幾家使用新五號字顆的報社全被列入調查名單,幾家報社出版的是徹頭徹尾的反 動報紙,國民黨政府的機關報《八桂日報》雖然有時也發表一些不合當局胃口的文章,但也不至於敢印發反內戰的傳單。嫌疑最大便隻有新開辦的三聯印刷廠了。
三聯印刷廠引起了特務們的重點注意,一些不速之客常常突然光顧,一時間氣氛十分緊張。
這天,一位頭戴鴨舌帽,一身西裝的大胖子一瘸一拐地來到印刷廠門口逛蕩,自稱是國民黨縣黨部《民聲報》的記者,繞著印刷廠東瞧西瞅,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像是要窺探什麼秘密。後來又借口找老朋友敘舊,硬要往廠裏麵闖。
柳生與岑大龍正在車間商量事情,聽見外麵鬧哄哄的,便走到門口詢問:“什麼事情?”
“老板,這個人自稱是《民聲報》的記者,在廠門口晃悠半天了,還說是老板的朋友,非要進廠裏來。”門房趕緊向柳生與岑大龍彙報。
柳生順著門房的手看過去,一時怔住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青挺隊鋤漢奸時,被韋開盛打斷了雙腿的漢奸隊長覃連歡。
真是冤家路窄,他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黨縣黨部《民聲報》的記者了?真是匪夷所思!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便衣隊的覃隊長呀,失敬失敬!腳又能跑得了?”柳生也不客氣,語帶譏諷,直接點出覃連歡的漢奸身份來。
“柳老板,別開玩笑,我可不是漢奸,我那是去當臥底的,我可是黨國的功臣呢。”瘸腿的覃連歡立馬神氣起來。
“黨國功臣?恕我眼拙,換身皮了沒看出來,抱歉啊!”柳生握著雙拳向覃連歡打個拱。
“老同學,我現在是縣黨部《民聲報》的記者。專門采寫社會新聞,聽說你們開辦新實業,建了印刷廠,兄弟過來瞧瞧,看能否在報紙上宣傳宣傳。沒想到你的門房他不讓進!”覃連歡一語雙關。
“怎麼能不讓老同學進呢,是門房不懂規矩有眼不識泰山,來來來裏麵請。”柳生伸手作出請的姿勢。
覃連歡進到廠裏,裝模作樣地邊看邊詢問了一通,一時看不出什麼名堂,便借故告辭。
“這位是我們岑經理,具體事務都交由他主管,以後你來盡管找他便是,我呢其他事比較多,一般不在廠裏。”柳生與岑大龍交換了一下眼色,對覃連歡說道。
“好好好,往後說不定常來叨擾岑經理!”覃連歡心有不甘地走了。
覃連歡走後,柳生趕緊跑到旺旺柴火店,把情況告訴了韋開盛:“開盛,那個漢奸覃連歡陰魂不散,又出現了。他現在成了國民黨縣黨部《民聲報》的記者,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我辦了三聯印刷廠,今天去到廠裏了,說是采訪宣傳,鬼知道他想要起什麼幺娥子,我看他就是個不懷好意的狗特務。好彩沒讓他瞧出什麼破綻來。”
柳生沒有猜錯,覃連歡如今的確成了國民黨的特務,憑借家裏使錢打點,混上了個小頭目,漢奸隊長那段罪惡曆史也不知是怎樣抹消的。
韋開盛一聽,牙齒咬得咯咯響,攥著兩個拳頭恨恨地說:“這個狗雜碎,老子曉得他還出來作妖,當初就應該讓覃宏光一刀劈了他,如今倒留了個後患!”
“先不管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們凡事小心點,別讓他抓到什麼把柄便是。”
過些日子,覃連歡未經預約,又一次幽靈般闖進了三聯印刷廠。
最近,以新五號字顆印刷的紅色傳單又在街頭出現了,卻始終查不出傳單的來源,國民黨政府非常惱火,大罵特務們是一群不中用的廢物,並下令限時破案。覃連歡再次把懷疑的矛頭指向三聯印刷廠,想來個突然襲擊。
“覃大記者,您來了,請問有何貴幹?”櫃台的接待員熱情地打招呼。上次在門房鬧過之後,櫃台人員也認識了這位得罪不起的瘟神。雖然對這個心懷鬼胎的狗特務十分痛惡,但麵子上還得表現出歡迎的姿態,同時也好向樓上的人們報個警信。
“我來找你們岑經理說說話,順便參觀參觀你們的印刷廠。”覃連歡傲慢地說道,眼光卻瞄著上二樓的樓梯,“你們岑經理呢,他在哪?”
“覃記者你先坐會吧,我這就去稟告我們岑經理。”
“不用了,我先上二樓看看。”覃連歡一邊說著,腳已經踏上了樓梯板。
接待員一見,趕忙上前阻攔:“覃記者,那是排版車間,沒什麼可看的,隨便讓外人進入車間,我們經理會罰我的工錢的。”
“噢?還有這種事?不要緊,我跟你們經理說清楚,他就不會罰你了。”
覃連歡甩開接待員的手,繼續往樓上走。
覃連歡就是想打印刷廠一個措手不及。然而,這個陰險狡詐的狗特務,又一次撲空了。
覃連歡強行闖進二樓排版車間,但見工人們都在從容有序地工作著,各司其職,經理岑大龍正滿身油汙地與工人們一起埋頭幹活,似乎根本沒有發覺覃連歡的不請自到,他們在忙著排版的恰是符合國民黨審查要求的《大中報》。
岑大龍抬起頭來,招呼道:“覃大記者好久不見,怎麼來了也不先打聲招呼?”
“我路過這邊,順便進來看看,沒想到你一個大經理還親自下車間幹活啊。”覃連歡想來個一語雙關,卻發現自己不打招呼強闖上樓到底有些尷尬。
“不好意思怠慢了,那你慢慢仔細看,我這一身的油汙的就不好招待你了。”岑大龍說罷又繼續埋頭幹他的活。
覃連歡被晾在一邊,眼前的場景讓他再次自討沒趣,角角落落尋遍也找不出什麼破綻來,隻得無功而返。
“你忙你忙,我看看就走,不耽擱岑經理賺錢了。”覃連歡有些悻悻。
岑大龍挖苦道:“覃記者,你辛苦,不過還是要把眼光放遠點,桂林離龍城這麼近,桂林用五號字的印刷廠多的是呢,倒是值得好好查查,說不定能有收獲。你也看得見的,我們印刷廠左邊挨著公署,右邊排著保安司令部,後麵還靠著監獄呢。就算我們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在老虎嘴邊拔毛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覃連歡如此有恃無恐氣焰囂張,岑大龍也不再給他留半點麵子,當場揭露出他的特務麵目來。
覃連歡不再說話,灰溜溜地退出了排版車間。
望著覃連歡狼狽的背影,岑大龍與工人們相互交換著眼色,會心一笑。
隨著全國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民 主進步運動的全麵爆發,龍城學生運動也迅速展開,參加三 反活動的學生衝破軍警的封鎖,在街上公開遊行,散發三 反傳單,大街小巷鋪天蓋地都是。
傳單落入特務的手中,他們發現依然是新五號字在“興風作浪”。
三聯印刷廠再次被盯上。
覃連歡帶著一幫特務,氣勢洶洶地來到三聯印刷廠進行搜查。
“你們要怎麼搜查,我們都全力配合便是。”岑大龍鎮定地對覃連歡說。
“哼,上次沒有發現什麼破綻,這次應該可以找到一些線索了。”覃連歡在心裏盤算著,他一直沒有消除過對三聯印刷廠的懷疑。
依然沒有找到印刷傳單的蛛絲馬跡,一無所獲的特務們隻得灰溜溜地離去。
多次自討沒趣的覃連歡卻並不甘心。
“他媽的,一定是他們藏得太深了。老子肯定他們有問題。”覃連歡有些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覃連歡想起三聯印刷廠的董事長柳生和總經理岑大龍之前都在《八桂日報》當記者,都寫過反對內戰的文章,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印刷廠老板,莫非這裏麵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
還有,這麼大個廠子,光靠印點小報,不虧死才怪呢,他們又是如何維持工廠的開銷?就算柳生家再有錢,長期支撐著一個虧損的印刷廠,到底圖個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使覃連歡抱定了對三聯印刷廠的共 產黨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