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更近了,已經聽得見路上隊伍的說話聲。果然是從戰場上敗退下來的國民黨散兵。
隻聽見過來的隊伍中有人滿嘴怨氣地罵著娘:“狗 日的,全靠老子跑得快,一個翻滾就下了溝,不然今天就被那個炸彈撂在山頭上了。死王八劉連長還拿槍頂著老子的背,硬逼著老子往前衝,衝個雞 巴嘛,吃飯的家夥都不要了!”
“哎呀,我一見那個火光衝天的陣式,腿就直打抖,他娘的小日本就是牛卵逼啊,死都不怕。”
“可不,今天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怎麼就繞不開這日本兵,被狗銱的攆著屁股打了半天,可累得夠戧。”
“想想明天怎麼歸隊,跟長官解釋怎麼脫隊的吧,弄不好判我們臨陣脫逃,軍法從事!老子們可就冤枉了。”
“你冤枉個卵子嘛,槍沒放過一槍,開溜你個狗銱撒腿最快!”
“還歸什麼隊,不行兄弟們找個山頭自己落草去,反正這年頭亂的誰也顧不上誰,趁著我們手裏有家夥,做個自在的山大王算了。”
“盡扯雞 巴蛋。”
......
散兵隊伍一路七嘴八舌地呱嘰著,沒精打彩混亂不堪。
韋開盛仔細數了一下,總共有十幾個人,因為天比較黑,離得又有點遠,終究數不精確。
“聽我的號令,有槍的把槍端好,沒槍的排在後邊握緊棒子、柴刀,一起跟我上!”
韋開盛帶著隊伍悄悄下到了坡底,突然攔在國軍散兵們的前頭,後麵的退路也同時被另一組人員截斷了。
韋開盛居高臨下,端著鐵砂槍,對著鐵路上的國軍散兵大喝一聲:“站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麵對從天而降突然攔在前麵的隊伍,毫無警覺的國軍散兵們開始還以為碰上了日本軍,頓時嚇得三魂掉了七魄,正想抱頭鼠竄作鳥獸散,待聽清韋開盛的喊話聲後,才知道自己今晚命大,慶幸碰上的是“自己”的隊伍。
“兄弟們是六、六十二軍八、八團的,剛從戰場退下來,掉、掉、掉隊了。你們是哪、哪一部分的?”散兵隊中有人結結巴巴地回答道。他們根本蒙不清,眼前的這支隊伍歸屬何處。
“我們是鄉公所的,奉命在這裏伏擊日本鬼子,沒想到伏擊了你們這一群逃兵!既然你們不敢打日本鬼子,那就把槍統統留下來,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我們去打,否則就炸死你們,讓你們做一堆怕死鬼!”韋開盛凜然正告。
心懷鬼胎的國軍散兵一聽不對勁,正自猶疑著要不要繳械,隻聽韋開盛繼續猛喝道:“你們給我仔細聽著,我數到十,再不繳槍,我可就開火了!”
隊員們都跟著大聲喊起來:“再不繳槍,炸了你們!”
“別別別,兄弟息怒,我們繳槍,我們繳槍。”
散兵們嚇得趕緊將手中的槍丟在地上,舉起雙手退到了一邊。
自衛隊員們衝上鐵路,迅速把槍收繳起來。
“把身上的手榴彈、子彈帶統統解下來!”
國軍散兵們老老實實地把身上所有的裝備全部解下來,交給了自衛隊。
“你們現在可以走了,願到哪到哪,可有一條警告你們,哪個膽敢橫行鄉裏欺壓老百姓,胡作非為,見一個不饒一個,聽清楚沒有?”
“是、 是、 是,聽清楚了。”國軍散兵們點頭哈腰地應答著。
“滾吧!”韋開盛衝著國軍散兵大手一揮。
自衛隊員們閃到一旁,把道路讓開,國軍散兵立刻腳板搽油,一溜煙跑得沒了蹤影。
隊員們一清點,好家夥,第一次伏擊收獲可真大,一下子繳獲了十二支步槍,二百發子彈,二十顆手榴彈,簡直成爆發戶了,歡喜得跳起來,大家圍著韋開盛,紛紛說道:“這回有本錢了,什麼時候真正幹小日本?”
“很快了,很快了。”韋開盛心裏也特別暢快。
韋開盛帶著隊伍,每天都扼守在山頭瞭望,觀察著日軍的動靜。
先是成千上萬的難民,象潮水一樣從鐵路沿線湧過,從龍城沿路湧向貴州、重慶的難民潮已持續了數月之久,現在到了最後的逃亡時刻,因為日軍就緊緊地追趕在屁股後麵,每天的飛機、大炮轟炸頻繁不斷,被炸翻在路上的死難者隨處可見,被餓死累死自相踐踏而死者更不計其數,走著走著兒子女兒不見了,走著走著老婆丈夫離散了,走著走著父母大人沒影了......各種被迫丟棄的箱子、口袋及至床板等物資,扔滿一路,附拾皆是。
其實,不止是鐵路沿線,公路上的情形也大致差不多。第四戰區的張司令長官撤離到懷遠時,還在混亂中撿到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小女孩,後來他把這段經曆寫進了自己的回憶文章《桂南會戰》,他在文章中這樣記述道:“在一處淒涼的彎曲道路上,一團黑影絆住了我的汽車,偶爾發出‘媽媽’的叫聲。我叫司機緊急刹車。當我下車查看的時候,原來是一個被母親遺棄的三四歲的女孩,她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和姓名,她隻知道不見了母親。戰爭的災難波及了這個無辜的小孩,而她的父母竟為了逃生而拋棄了她。一個戰爭失敗者的罪過,使我感覺異常的痛楚,我把這個女孩子帶回交予我的妻子撫養,並取名‘懷遠’,以紀念我在懷遠心情的創傷,但不幸在數月後,這個小生命與那個懷遠的清風明月都一齊消逝了。”
然而,張總司令徒然的自省與懺悔並未能阻止日軍踐踏的鐵蹄。大批的日軍黃蜂般壓過來,國軍們無法抵擋,一路潰退,從桂林到龍城再到宜山、到金城江,到貴州的獨山,一退再退,再往下就到貴陽、到昆明、到重慶了!
韋開盛每每看到如此的情形,就禁不住神情黯然,看到瘋狂的日軍飛機沿著鐵路線向貴州方向一路轟炸,卻隻能幹瞪眼。
這天,放哨的隊員發現有一支日本軍隊進了村子,趕緊報告給韋開盛,韋開盛摸到就近一處隱蔽的高地仔細觀察,發現村子冒起了濃煙,估計是進村的鬼子在村子裏找不到人,也找不到他們所需要的糧食之類的補給品,怒而放火焚燒村子。韋開盛和隊員們似乎還隱約聽到了人的哭叫聲。
韋開盛心裏一緊,村子裏還有誰沒出來,或者出來後又悄悄地跑回去了呢?
韋開盛一直惦記著住在村外土地廟中的老祖母和老姑奶,前天摸回去看過一次,老人家身體倒還健旺,但不知道她們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被日軍發現、為難呢?看上去,土地廟方向倒好像比較平靜,也未見有狼煙升起,想來應該是安全的。
第二天早晨,鬼子扛著太陽旗神氣活現地撤離了拉樟村。
鬼子一走,韋開盛便吩咐隊員韋成剛幾個去山中通知鄉親們回家,自己則帶著部分隊員立刻往村子方向飛奔。他要盡快趕回土地廟去看望兩位老人家。
“奶奶,我們回來了,日本鬼子已經走了。”土地廟前,韋開盛挖開喉嚨大聲喊著。
土地廟裏靜得出奇,原先緊掩的門敞開著,沒聽到奶奶答腔,也不見姑奶奶出來相迎。
“奶奶,奶奶——”韋開盛又連喊幾聲,還是沒有半點反應,腦海裏陡然升起不祥的預感:“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一走進廟門,便見滿地未幹的血跡,兩個老人麵朝地板仆倒在灶前的火灰堆上,滿身都是一個一個的血窟窿——那是日軍的刺刀捅的。
韋開盛腦袋“轟”的一聲,頓時覺得天塌了。他長跪在地上,雙手一邊一個,緊緊摟著早已僵硬的奶奶和姑奶奶,大聲哭喊道:“奶奶,姑奶奶,是我害了你們,我不該把你們丟在這廟裏的——”
韋開盛強忍著悲痛埋葬了奶奶和姑奶奶。他立在兩位老人的墳前,舉起手中的槍,對著天空連放了五槍,咬牙發誓:“不殺日本鬼子,我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