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年少君子的情誼（一）

龍城很有名氣的模範高級小學是富家子弟聚集的樂園，一般人家是望塵莫及的，更別說窮苦百姓的子弟了。望子成龍的董惠珍讓三叔天元通過關係，先後將外甥石寶和兒子柳生送到了模範高級小學。

龍城距離成團鄉水靈村五六十裏路，董惠珍便與三叔熊天元商量，想在學校旁邊租套房子，自己搬過去照顧石寶和柳生。

“好是好，隻是這樣又要辛苦大嫂您遠離家裏囉。”三叔臉上滿是歉意。

柳生雖說名義上過繼給了三叔，但平常衣食住學的打理，基本由一老一少兩個寡婦婆子包攬著，他也插不上太多的手。這次大嫂要到城裏去照顧柳生和石寶兩個，就提出把覃老太留在大院裏，由他們在家服侍照顧，也好減輕大嫂的負擔。

“要不這樣吧，我二娘就留在水靈的家裏麵，由我們來照顧，您就在城裏安心管好柳生他們兩個得了。”

“三叔覺得哪樣好，都行。”董惠珍就著三叔天元的話，他說得有道理，可這些年下來，老太太跟她們娘兒住習慣了，真要分開還有點內心空落。

覃氏老太一聽說兒媳婦要與孫子外孫搬到龍城去住，撇下她這個老太婆在水靈村的大院裏，死活不幹了。

“不成不成。我也要去龍城住，我一天見不著柳生，心就不安寧。”

老太婆其實隻講了一半，她要每天看著小孫子的心思不假，但其實心裏還藏著一個不好說出來的秘密，她還要監控著正當花樣年紀的大兒媳婦。誰都是從年輕的時候熬過來的，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十七歲就守了寡的兒媳婦，現在才二十出頭，又是這般如花似玉楚楚可憐的模樣，在水靈村的熊家大院裏，有人看著還能規規矩矩，一旦去到花花世界的都市龍城，要是沒個人看緊點，誘惑多了，日子一長，不定哪天心就會變野，那熊家可就要蒙羞了。

“娘，城裏條件比不得家裏大院，您老去了隻怕不太方便，住不習慣噢。”董惠珍小心地解釋著，她並沒有會意到婆婆話外藏著的另一重女人心思。婆婆若能留在大院裏，當然最好不過，能省卻自己很多麻煩，但她不能這樣想，更不能這樣說。天開不在以後，婆婆對她就像對親生女兒一樣百般嗬護，她現在也是把婆婆當成親生的娘來看待的。

“和你們在一起，我去哪都住得習慣。”老太婆態度堅決。

“那好吧，您就跟我們去龍城住。”董惠珍不好執拗。

三叔天元在龍城映山街的大榕樹腳附近幫祖孫幾個租了一棟兩層的小樓房，房子離柳生他們的學校也不遠。

新生到校，照例要去謹見校長，這是禮節，也是規矩。

“柳生，走，我帶你去見校長。”剛出教室門的柳生便被表哥石寶一把拉著往校長室。

石寶比柳生高一個年級，已經在這裏學習一年了，熟門熟路的。

年輕校長高高瘦瘦的，一身整齊的西裝筆挺筆挺，與成團小學堂裏穿長衫的熊先生完全是另一番派頭，留著個大分頭，戴著一幅圓框的金絲眼鏡，既顯出斯文優雅更顯得洋氣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從大地方深造回來的，說不定喝過不少洋墨水。此時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展開一張飄滿油墨芳香的《龍城日報》，有滋有味地品讀著。旁邊放著一個青花的瓷杯，杯中的茶水正冒著一縷嫋嫋熱氣。

“報告校長。”石寶在門口立個正，往門內大喊一聲。

校長抬起頭，習慣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透過眼鏡片子，睃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柳生和石寶，慢條斯理地招呼道：“進來。”

石寶在前，柳生緊跟在後，怯怯地走到校長的辦公桌前。

“叫什麼名字？”校長再睃一眼柳生，隨口問道。

......

“哪裏人？”校長眯眯眼睛，再問。

......

柳生以為校長問的是石寶，不敢貿然相答，拿眼望著石寶，呆呆地等他先開口。

“柳生，校長問你話呢，回答呀！”石寶扯扯柳生的衣角，向他使個眼色，小聲催促著。

剛從鄉下來的柳生，被洋派校長的冷峻鎮住了，一時被唬得適應不過來，拘謹地咬著下嘴唇，平常伶牙俐齒的他，對校長簡單的提問居然囁嚅著答不完整，聲音細得像蚊子叫。莫說校長聽不清楚，連陪在一旁的石寶都沒聽明白。

“報告校長，他叫柳生，我的表弟，是成團鄉水靈村的。”石寶急得趕緊向校長彙報了一遍。這下更把柳生窘得臉紅耳赤，呆呆地立在原地，手足無措。

校長麵露不滿之色，以為麵前這個迂訥的農村娃崽非憨即傻，要麼就是有耳背問題。

“為什麼來到模範小學讀書？”

“模範小學好，我舅娘就送他來了。”這回石寶幹脆搶先替柳生回答了。

“好了，知道了，你們去吧。”校長沒有興致再問，把手一揮讓兩人退了出去。

第一次謹見，並沒有給校長留下好印象。不過這並不影響柳生今後在學校裏成為一名讓人佩服的優秀生。

到模範小學不久，柳生又結識了兩位同窗學友，成團鄉板江村的韋三金和洛滿鄉拉樟村的韋成甫，算上表哥石寶，都是老六都來的小老鄉。老鄉相聚本來就感到很親切，加之幾個人的誌趣十分相投，在學校裏簡直成了形影不離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們一起學習，一起討論，一起做課外活動，一起遊玩，連吃飯睡覺也都在一起，其樂融融，到了節假日又一起離校回家，並相約一起來校，正好他們幾個的家都在映山街一帶，彼此同路。

韋三金和韋成甫來回都要經過柳生的家門口，柳生就邀請他們到家裏去玩。懂事的他們人還未進門便“奶奶”“嬸嬸”地叫喚開了，那個親熱甜蜜勁，比柳生和石寶還要膩歪。隻要他們一到，寂靜的小樓便立刻熱鬧歡騰起來，樓上樓下都被歡聲笑語彌漫了。娘和奶奶見柳生的同學來了，打心眼裏高興，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拿出家裏所有好吃的東西來招待，還經常留他們下來吃飯。他們也不做客，就像回到自己家裏一樣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