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瑾玉的那雙眼睛,清亮得如同寒潭深水,沒有一絲波瀾。
她的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無聲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最後,穩穩地落在了那丫鬟身上。
謝清安原本因對蘇瑾玉的懷疑而燃起的怒火,也在對視的瞬間,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驟然一滯。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蘇瑾玉。
印象裏,她一直順從自己,甚至近乎於討好自己和家人。
可此刻,謝清安第一次意識到——他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被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眼神,平靜卻極具壓迫感,讓他心頭那點怒火,瞬間冷卻,轉而被一種錯愕和審視所取代。
蘇瑾玉無視了柳氏和謝寶珠的叫囂,她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嘈雜,帶著一種穿透力,直指孟傾那個貼身丫鬟。
“你說,你伺候孟小姐多久了?”
丫鬟被她看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被褥是你親手從碧螺手中接過,最後親手鋪上床的,是不是?”
“是......是奴婢......”丫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被褥是你最後一個觸碰的,是不是?”蘇瑾玉,語速平穩,卻字字如刀,將丫鬟逼向死角。
“我......我......”那丫鬟的額頭滲出冷汗,眼神慌亂地瞟向角落。
謝清玉在蘇瑾玉的句句逼問中,也開始上下打量著這丫鬟,現在見她這副模樣,也是越發開始懷疑她了。
“這水蛭,從何而來?”蘇瑾玉的聲音陡然一厲,“是有人授意你放入被褥中,還是你自己......?”
“自己”這兩個字,蘇瑾玉咬得極重。
周圍所有人都緊緊盯著丫鬟,壓抑的氣息讓她有種蟒蛇纏繞般的窒息感。
丫鬟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她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哭喊起來。
“世子爺饒命!夫人饒命!奴婢......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是......是聽信了外麵那個遊方郎中的鬼話!”
“他說......他說小姐體虛寒症,用新鮮水蛭吸食寒氣最是見效......奴婢......奴婢隻是想為小姐分憂......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啊!”她砰砰磕頭,額頭瞬間青紫一片。
這番漏洞百出的說辭,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臨時推諉的托詞。
然而,矛頭卻已從蘇瑾玉身上,指向了孟傾主仆的管教無方。
柳氏和謝寶珠臉上的怒容瞬間凝固,她胸口劇烈起伏,為了強行挽回搖搖欲墜的顏麵,她指著蘇瑾玉強辯。
“就算......就算不是你親手所為!也是你治家不嚴!才讓這下人鑽了空子,鬧出這等醜事!驚擾了貴客,你難辭其咎!”
蘇瑾玉聞言,非但沒有爭辯,反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地、姿態極其謙卑地朝著柳氏跪了下去。
“母親教訓的是。”她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怨懟。
“兒媳治家無方,禦下不嚴,才致使下人生出這等荒謬念頭,驚擾了母親和孟小姐的清靜,實在是兒媳的過錯。”
“兒媳甘願受罰,請母親重重責罰,為肅清內闈,以儆效尤,兒媳自請於荔香園閉門思過,靜心思過,絕無怨言。”
這一跪,再加上這一番話,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猛地塞進了柳氏的手!
罰?怎麼罰?而且還是重重責罰?
蘇瑾玉已經自請閉門思過了,姿態如此之低,若再施以重罰,傳出去,隻會顯得她這個婆母刻薄寡恩,容不下這兒媳。
可若不罰,她方才叫囂著要治罪的話如何交代,此刻若輕輕放過,她這個國公夫人的威嚴何在?
柳氏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一直沉默的謝清安,看著蘇瑾玉跪在地上那清瘦卻挺直的脊背,心中最後那一絲因孟傾受驚而起的遷怒,被一種沉甸甸的愧疚所取代。
“夠了!”謝清安沉聲開口,打斷了柳氏即將爆發的難堪。
他上前一步,目光掃過跪著的蘇瑾玉。
“此事錯不在你,水蛭一事,乃下人愚昧無知,行事荒唐所致。”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柳氏,才繼續道:“不過,你身為少夫人,治家確有疏漏,未能及時察覺這等荒謬行徑。”
“便依你所言,在荔香園靜思半月,好好梳理一下院中規矩。”
這處罰,輕得幾乎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柳氏的臉色更難看了。
隨即,謝清安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鋒,轉向地上丫鬟。
“至於你,主仆不分,聽信讒言,行事無狀!拖下去,杖責二十,即刻發賣出府,永不得再入京城!”
謝清安的話擲地有聲,在部分人的耳中聽來卻是冷酷無比。
“世子爺饒命啊!小姐,小姐救救奴婢啊!”丫鬟淒厲地哭喊起來。
恰在此時,得了消息的孟傾匆匆趕來,一進門便看到,自己的心腹丫鬟要被拖出去杖責發賣,頓時花容失色,撲到謝清安麵前。
她哀哀地求情:“清安哥哥!不要!她隻是一時糊塗,都是為了我啊!求求你饒了她這次吧!”
孟傾試圖用柔弱喚起謝清安的憐惜。
然而,她這情求得實在不是時候,她越是哭求,越是顯得她這個主子管教無方,禦下無能。
丫鬟的祛除寒氣之說本就荒謬,孟傾此刻再求情,無異於坐實了愚昧和縱容的罪名。
謝清安看著全然失了往日清雅儀態的孟傾,眉頭蹙了一下。
往日覺得楚楚可憐的姿態,此刻看在眼裏,竟平添了幾分做作。
他避開孟傾伸來想抓他衣袍的手,語氣不容置疑:“傾兒,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她做出這等事,若不嚴懲,府中規矩何在?日後何以服眾?你不必再求。”
說著,謝清安揮了揮手,示意婆子將哭喊的丫鬟拖走。
孟傾的哭聲戛然而止,僵在原地,臉上青白交錯,尷尬得無地自容。
謝寶珠想上前扶她,也被謝清安一個眼神製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