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淺出了將軍府,便一路直奔西街,直覺告訴自己,老道士定會在那裏等她。
果不其然,人潮人海裏,宋淺遠遠的便瞧見了那道鶴發雞皮仙風道骨的身影。
宋淺走近時,老道長正在給一個農夫算卦,手指掐訣,嘴裏還念念有詞。
宋淺也不急,順手還在隔壁的小攤販那兒買了兩串糖葫蘆,一邊啃糖葫蘆一邊等。
嘴裏哢呲哢呲在動,宋淺耳朵也沒有閑著,支棱得跟兔子似的,將老道長那邊的動靜一一收入耳底。
她過往對於這些鬼神之說並不太信,可無奈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太光怪陸離了,以至於讓她不得不走上這一遭。
而今日,她既然主動找來了,其實心裏就已經信了七成。
剩下的三成,得聽聽老道長如何解說。
但在此之前,不妨礙她聽聽老道長是如何待旁人的,這也好讓她做進一步的判斷,畢竟那農夫神色緊張,想來也是發生了大事。
在宋淺咬完三個糖葫蘆時,那老道長終於笑著睜開了眼睛,朝農夫道,“這回是真有了,將能如你所願。”
宋淺:呦,測吉凶呢。
而且聽這意思,似乎是問子嗣之事?
農夫聽到這話,顯然也很是歡喜,恭恭敬敬地朝老道長一拜,“老神仙,可否說明白點。”
老道長捋了捋胡須,“嗯,這次一胎能生七個,三公四母,可如你所願呀?”
“噗——”
所有的幻想在此刻戛然而止。
宋淺擦著嘴角,有些心疼地看著地上那顆不小心噴出來的滾上了灰塵泥土的糖葫蘆,“一胎七個?老道長,你誆人也得有點依據,別說人了,豬都不敢這麼生吧?”
氣死了!
虧她差點就信了他真是個老神仙。
她不是不能容忍有人為了生計稍微說點謊,可你不能夠太離譜吧?
宋淺這一開口,也將二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老道長見她顯然還十分高興,臉上的笑容都比方才更甚,絲毫沒有被質疑的惱怒,“小姑娘,你怎麼就肯定是老夫說的不是豬呢?”
宋淺一愣:“?”
不是,難不成還真是豬?
那農夫此刻也反應過來,激動地拍著手,“是豬是豬,姑娘我就是過來問老神仙豬的事兒的,我家老母豬每次下崽子之前,我都要來問一遍老神仙,從沒有一次出過錯嘞!”
說完,那農夫恭敬地朝老道長作揖,“多謝老神仙,那我這就先回去準備了。”
“去吧去吧。”老道長笑容和藹,擺了擺手,目送人離開後這才又轉頭看向宋淺,一臉的笑眯眯。
宋淺知曉自己失言還誤會了他之後,心裏頓時有些過意不去,上前一步將手裏另一根糖葫蘆遞了過去,“方才是我冒犯了,向你道歉。”
老道士哈哈一笑,竟也沒有推辭,將糖葫蘆拿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揭開上麵那層紙,往嘴裏一塞,滿滿的一串瞬間少了兩顆。
這速度,竟是比宋淺還快。
等他滿口下肚,這才繼續開口,“不夠,你還得給我一串吧。”
宋淺挑眉,“你也不怕掉牙?”
“掉牙不掉牙的不用小姑娘你操心,你說這糖葫蘆給我道歉,那原本就給我的那串是不是也不能少呀?”老道長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
“你知道?”宋淺一怔,竟有種自己的心思都被人看穿的感覺。
她方才一開始就買了兩串,確實有一串就是要給老道長,他這麼說,倒也沒錯。
老道長唇角含笑,卡蹦脆地咬著糖葫蘆,一臉我沒空別打擾我的模樣。
宋淺仰天長歎一口氣,認命回去又買了兩串。
老道長這次倒是有空說話了,“咋又買了兩串?”
宋淺將一串遞給他,一串塞進自己兜裏,“剛掉了一顆,我給自己補一串不行啊?”
老道長哈哈一笑,“你這丫頭倒是會做買賣,這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啊。”
“那要看什麼虧。”這麼一聊,宋淺也聽出了這看似斤斤計較的老道長,其實並沒有將方才之事放在心上,便問道,“我記得道士不是都算人禍福,測人吉凶的嗎?你怎麼還看豬生幾個?”
“哎,你這話就狹隘了啊。”宋淺話音剛落,老道長連連擺手,一臉不同意道,“人是世間生靈,豬不也是世間生靈,隻要是世間生靈,我算什麼不是算?”
頓了一下,老道長一口咬下最後一顆糖葫蘆,“再說了,這世間豬也不少,我算一頭豬生幾個,生公母,可不比算一個人生男生女容易。”
宋淺一愣,笑了,“原來如此,那的確是我狹隘了。”
“那可不?”老道士意猶未盡地砸吧兩下,“再回到你方才說的禍福,求功名之人想測命運前程,未婚之人想測婚姻緣分,這些都是對他們頂重要的事兒,那對於一個養豬為生的農夫而言,家裏豬下崽的重要性難道不和比那些人所求之事一樣?”
在老道士這番話說道一半時,宋淺心中其實已經生出了敬佩之情,等他說完最後一句,宋淺恭敬作揖行禮,“道長說的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受教了。”
“什麼受教不受教,都是些人之常情。”老道長輕嗤。
“可這道長以為的人之常情,卻是這世間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參不透的窠臼。”宋淺搖頭。
老道士一愣,眼裏閃過一抹若有所思,輕笑一聲道,“行啦行啦,不說這些沒意思的,還是說說你吧。”
回到正事上,宋淺也收斂的神情,再度朝老道士作揖行禮,“道長昨日之話,我想求一解。”
“我那些話,你信?”老道士哈哈一笑。
宋淺眯了眯眸子,認真點頭,“我信。”
有些事情,容不得她不信。
而她所言的信,不僅僅是信昨日之話,更重要的是“信任”二字。
她信任眼前之人。
如果他想問,她可以將一切告知。
老道士似也聽出了宋淺話裏的意思,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收斂,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五年,你受累了。”
宋淺呼吸一窒,拳頭下意識捏緊。
老道士繼續道,“神魂遊離,傷魂損魄。”
這句話一出來,宋淺便知有些話不必再多言。
深深朝老道士一揖,“還請道長指明前路。”
老道長抬首望天,看著頭頂的耀陽,神色變了又變,最後緩緩吐出兩個字,“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