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彥禮離開後,百草軒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隻是桑晚寧的心緒,卻久久無法平複。
她遣退了藥童,獨自坐在內堂的桌前,指尖還殘留著方才喂藥時的溫熱觸感,混合著藥汁的苦澀與謝彥禮身上的龍涎香,那味道讓她胃裏一陣翻湧,眼底的恨意再次浮現。
她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腦海中不斷回放著謝彥禮那些曖昧又帶著試探的話語,還有他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探究。
她知道,自己的偽裝已經出現了裂痕,若不是今日及時下了逐客令,恐怕還會被他揪出更多破綻。
就在這時,藥童匆匆跑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封封蠟的信件,恭敬地遞到桑晚寧麵前:“桑大夫,藥王穀那邊派人送來了信,說是穀主親筆寫的。”
桑晚寧的心猛地一跳,連忙接過信件,指尖微微顫抖著拆開了封蠟。
信紙是藥王穀特有的青竹紙,上麵的字跡蒼勁有力,正是陸雲起的手筆。
她逐字逐句地讀著,緊繃的嘴角漸漸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眼底的冰冷與警惕,也被暖意一點點取代。
信中寫道,藥王穀的家事已妥善處理,原本預計幾日後方能歸來,如今諸事順遂,他已啟程趕路,會提前三日抵達揚州。
更讓桑晚寧心頭一暖的是,陸雲起在信末提及,此次回來,立刻便會籌備二人的婚事,讓她安心等待,往後有他在,定不會再讓她受半分委屈。
握著信紙,桑晚寧隻覺得眼眶微微發熱,這些年,若不是陸雲起的救助與照料,她早已葬身懸崖之下,更不會有如今的桑晚寧。
他知曉她的過往,心疼她的遭遇,不僅幫她醫治臉傷、傳授醫術,還願意接納知漁,給她一個安穩的家。
這份恩情,這份深情,她無以為報,隻能滿心期許地等著他回來。
其實這些日子,謝彥禮的出現讓她心神不寧,沈氏的百般刁難更是讓她心力交瘁,她本已提筆,想修書一封給陸雲起,告知他這邊的情況,甚至有了暫緩婚事的念頭,怕自己的身份會拖累他。
可如今看到他的信,得知他要提前回來,還要如約與她成親,她懸著的心瞬間落了地,心中安定了不少。
“既如此,便等他回來再說吧。”
桑晚寧輕聲呢喃,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貼身的衣袋裏,有陸雲起在,她便有了對抗一切的勇氣,哪怕謝彥禮真的發現了真相,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起身走到後院,看著廂房裏熟睡的知漁,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被褥裏,眉眼間依稀可見謝彥禮的輪廓,卻又帶著她的柔和。
桑晚寧輕輕坐在床邊,伸手撫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眼底滿是溫柔與堅定:“知漁,爹爹很快就回來了,我們很快就會有一個真正安穩的家了。”
當晚,桑晚寧難得睡了個安穩覺,夢中沒有謝彥禮的逼迫,沒有沈氏的刁難,隻有陸雲起溫和的笑容,還有知漁歡快的笑聲。
而另一邊,謝彥禮在揚州的臨時住處,卻一夜無眠。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始終交替著許霖音與桑晚寧的身影,揮之不去。到了後半夜,他才漸漸陷入沉睡,卻做起了夢。
夢中,他回到了四年前的桃花鎮別院,院子裏的桃花開得正盛,落英繽紛,鋪滿了青石小徑。
許霖音穿著粗布衣裙,滿臉斑痕的臉上帶著幾分委屈,正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泣。
“你又在鬧什麼脾氣?”
謝彥禮的聲音在夢中響起,帶著幾分不耐煩,卻又隱隱透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
以前的他,從未正眼看過這個醜丫頭,可在夢中,他卻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手想拍她的肩膀。
許霖音猛地轉過身,眼眶紅紅的,帶著幾分執拗地瞪著他:“謝彥禮,你是不是覺得我醜,就可以隨意欺負我?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真心待過我?”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像是一根細針,紮得他心頭一緊,夢中的謝彥禮竟有些慌亂,他笨拙地抬手,想擦去她臉上的淚水,語氣也軟了下來:“好了,別哭了,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那樣說話。”
他從未對許霖音說過這般軟和的話,哪怕是在夢中,也覺得有些陌生。可看著她委屈的模樣,他竟不想讓她再哭。
許霖音看著他,眼底的委屈漸漸散去,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容,那笑容帶著幾分怯懦,幾分執拗,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歡喜,像是雨後初綻的桃花,樸素卻動人。
“那你以後不許再凶我了。”
她輕聲說道,朝著他伸出手,像是要拉他的手。
謝彥禮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她的手時,許霖音的臉突然變了!
滿臉的斑痕漸漸褪去,粗糙的肌膚變得白皙細膩,怯懦的眼神變得冰冷警惕,原本普通的容貌,竟一點點變成了桑晚寧那張豔光四射的臉!
“桑晚寧?”謝彥禮猛地驚呼出聲,從夢中驚醒。
他渾身冷汗涔涔,胸口劇烈起伏著,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腔裏跳出來。窗外天已微亮,晨曦透過窗欞,灑在房間裏,卻驅不散他心中的寒意與疑雲。
他坐起身,靠在床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夢中的場景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許霖音委屈的臉龐,桑晚寧冰冷的眼神,還有那張從醜陋漸漸變得美豔的臉,像是一根刺,深深紮進了他的心裏。
“許霖音......桑晚寧......”他低聲呢喃著這兩個名字,眼底的疑惑越發濃重。
若隻是容貌相似,習慣相近,或許還能解釋為巧合,可連夢中的身影都能相互轉換,那種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那種莫名的情緒波動,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
他越發覺得,許霖音與桑晚寧,或許真的是同一個人,可她為什麼要改頭換麵,以新的身份出現在他麵前?
是為了報複他當年的所作所為,還是真的如他之前猜測的那般,是二皇子派來的棋子?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瘋狂滋長,讓他坐立難安。他必須弄清楚真相,必須知道桑晚寧的真實身份,還有她接近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