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頂層VIP病房區。
這裏安靜得仿佛與世隔絕,地毯吸去了所有的足音。
賀書禮推開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寬敞的病房映入眼簾。
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一間奢華的套房。落地窗外是醫院精心打理的花園景色,陽光灑在米白色的真皮沙發上。房間裏擺滿了鮮花,各式各樣的進口水果堆滿了茶幾。空氣加濕器噴吐著細膩的水霧,讓房間維持著最舒適的濕度。
這間病房的麵積,甚至比聞雅欣在賀家住的那間臥室還要大上一倍。
病床上,方知秋穿著質地柔軟的絲綢病號服,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尚可。
看見賀書禮進來,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臉上浮現出柔弱而依戀的笑容。
“書禮,你來了。”
聲音軟糯,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賀書禮原本冷硬的線條在看到方知秋的那一刻柔和了下來。他快步走到床邊,自然地在床沿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動作溫柔得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今天感覺怎麼樣?肺裏還難受嗎?”
“好多了,就是還有點咳。”方知秋順勢握住他的手,在臉頰邊蹭了蹭,“本來不想讓你擔心的,但是......我想你了。”
賀書禮眼中閃過一絲寵溺,反手握住她的手:“胡鬧,身體不舒服就要說。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嗆了水,需要靜養幾天,沒大礙的。”
兩人旁若無人地寒暄著,溫馨的氛圍仿佛將周圍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聞雅欣站在門口的陰影處,雙手交疊在身前,低垂著眼簾。
高燒讓她的聽覺變得有些遲鈍,眼前兩人的互動在她看來像是一場默劇。
那種溫柔,曾經是屬於她的。
如今,卻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她感覺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被她強行咽了下去。背後的傷口因為長時間的站立開始突突地跳著疼,冷汗再一次浸濕了後背。
過了好一會兒,賀書禮似乎才想起房間裏還有另一個人。
他轉過頭,臉上的溫柔瞬間褪去,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漠麵孔。
“還站著幹什麼?過來。”
聞雅欣深吸了一口氣,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病床前一米處站定。
方知秋似乎這才“發現”了聞雅欣,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隨即變為無措:“雅欣?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書禮,我不是說不用讓雅欣來了嗎?她看起來好像生病了......”
“不用管她。”
賀書禮冷冷地打斷了方知秋的話,目光銳利地盯著聞雅欣,“既然來了,就把該做的事做了。你知道該說什麼。”
聞雅欣抬起頭,目光有些渙散地看了一眼方知秋。
那個女人躺在柔軟的枕頭上,看著她的眼神裏帶著關切,可嘴角那若有若無的弧度,卻像是在欣賞一隻落水狗的狼狽。
“對不起......”
聞雅欣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厲害。
賀書禮皺眉:“大聲點。沒吃飯嗎?”
聞雅欣手指顫抖了一下,指甲掐進掌心,借著那一點痛楚提高了音量:“知秋姐,對不起。是我......是我不懂事,我不該推你,請你原諒我。”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生生摳出來的血塊。
承認莫須有的罪名,是她在精神病院學會的生存法則。隻要認罪,就能少挨一頓打。隻要認罪,事情就能過去。
病房裏安靜了幾秒。
方知秋看著眼前搖搖欲墜的女孩,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但很快,她便長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種既無奈又包容的神情。
“雅欣,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方知秋鬆開賀書禮的手,想要起身去拉聞雅欣,卻被賀書禮按住肩膀製止了。
她隻好靠在床頭,目光悲憫地看著聞雅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其實我也能理解......”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目光有些遊移地看了一眼賀書禮,又迅速收回,仿佛在顧忌著什麼,聲音變得更加輕柔,帶著一種欲言又止的暗示。
“你畢竟是書禮一手帶大的,對他依賴慣了。突然看到我們要結婚,你一時接受不了,產生一些......一些應激反應,也是正常的。小孩子嘛,看見心愛的玩具要被搶走了,總是會做出一些過激的事情來保護自己的領地。”
這番話聽起來大度得體,甚至還在為聞雅欣開脫。
可是,“心愛的玩具”、“領地”這些詞,卻像是一根根毒刺,精準地紮進了賀書禮心裏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原本賀書禮見聞雅欣老實道歉,心頭的火氣已經消了大半。
可方知秋的話,瞬間讓他想起了那晚書房裏的場景,想起了那張被撕碎的錄取通知書,想起了聞雅欣在床上對他做出的那些“罔顧人倫”的舉動。
她推知秋下海,不是因為不懂事,而是因為嫉妒。
是因為她對自己還存著那種肮臟、齷齪、見不得光的心思!
一年了。
把她送進精神病院整整一年,受了那麼多罪,她竟然還是沒改?竟然還敢因為這種惡心的占有欲去害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直衝天靈蓋,瞬間燒毀了賀書禮所有的理智。
“原來是這樣......”
賀書禮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悶雷。
他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聞雅欣,眼裏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我以為你隻是壞,沒想到你還是這麼賤。到現在了,你腦子裏裝的還是那些不知羞恥的東西?”
聞雅欣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她聽懂了方知秋的暗示,也看懂了賀書禮眼中的殺意。
“不......不是的......”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我沒有......我不喜歡你了,真的不喜歡了......”
“閉嘴!”
賀書禮根本不想聽她的任何辯解。
隻要一想到這個自己當女兒養大的女孩,竟然因為那種畸形的愛戀去殺害自己的未婚妻,他就覺得胃裏一陣翻湧,惡心至極。
盛怒之下,他根本沒有控製力道。
“砰——!”
賀書禮抬起腿,狠狠一腳踹在了聞雅欣的肩膀上。
這一腳極重,帶著成年男性盛怒下的全部力量。
本來就高燒虛弱、渾身是傷的聞雅欣,就像一片枯葉般被踹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旁邊的茶幾上,然後狼狽地滾落在地。
“嘩啦——”
茶幾上的果盤被打翻,蘋果滾落一地。
“呃......”
聞雅欣痛苦地蜷縮起身體,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剛才那一腳正好踹在她肩膀的傷口附近,巨大的衝擊力讓她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迅速滲出,染紅了外套的肩頭。
胃裏一陣痙攣,她趴在地上,幹嘔了幾聲,卻什麼都吐不出來,隻有滿嘴的酸水。
“書禮!你幹什麼呀!”
方知秋驚呼一聲,似乎被嚇壞了,連忙拉住賀書禮的衣袖,“她還是個孩子,你別這樣......”
“孩子?”
賀書禮胸口劇烈起伏,指著地上的聞雅欣,眼神如刀,“有這種心思歹毒、滿腦子汙穢思想的孩子嗎?她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甩開方知秋的手,大步走到聞雅欣麵前。
看著她在地上痛苦掙紮的樣子,他心裏沒有一絲憐憫,隻有被冒犯的憤怒和想要徹底碾碎她那份癡心妄想的狠戾。
“裝死是嗎?給我起來!”
賀書禮冷喝道,“既然你那麼喜歡跪,那就在這裏跪著!跪在知秋麵前,好好贖你的罪!”
聞雅欣眼前一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她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可是身體卻像是失去了控製。
“聽不懂人話嗎?”
見她動作遲緩,賀書禮更是怒火中燒,直接伸手揪住她的衣領,強行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然後用力往下一按。
“撲通!”
膝蓋重重地砸在堅硬的地板上。
劇痛順著神經直衝大腦,聞雅欣疼得渾身一顫,差點直接暈過去。
“跪直了!”
賀書禮站在她身後,聲音冷酷如冰,“知秋什麼時候說讓你起來,你再起來。要是敢動一下,我就打斷你的腿!”
說完,他轉過身,重新坐回床邊,握住方知秋的手,柔聲安撫受驚的未婚妻,連個餘光都不再施舍給地上的人。
聞雅欣跪在那裏,正對著病床。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裏,是方知秋那張帶著歉意卻眼含笑意的臉,以及賀書禮那充滿厭惡的側臉。
鮮血順著後背流淌,黏膩而溫熱。
她垂下頭,看著地板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張慘白如鬼的臉。
沒有眼淚。
她的眼淚,早在精神病院的那無數個夜晚流幹了。
此刻,她隻覺得冷。
那種冷,即便是在這溫暖如春的病房裏,也像是置身於冰窖之中,徹骨寒涼。